训练馆里,喧闹声渐渐平息。
但空气里那股被点燃的焦灼,却愈发浓烈。
没有人再坐着,所有人都站着,围成一圈,像是在举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仪式的中心,就是王楚钦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
那台编号77的赛车,像一枚受伤后依然在搏杀的弹头,带着一道肉眼可见的、不稳定的轨迹,继续在赛道上飞行。
“左前翼的损伤正在影响她的转向……每个右手高速弯,她都必须提前半个车身的距离开始调整,这太难了!”解说员的声音里,惊叹已经压过了担忧。
王楚钦听不懂,但他看得见。
他看见,每当赛车冲向一个弯角,车头的指向,总会有一瞬间的迟滞和挣扎。
就像一个脚踝扭伤的运动员,在每一次起跳转向时,都必须用核心和另一条腿的力量,去强行代偿那份不稳。
他自己,就这么打过球。
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专注,去弥补那百分之三的损伤。
那种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和自己身体的较劲。
他看着江聿,隔着一块屏幕,感觉自己也跟着她,在每一个弯道里,和那台失控的机器较劲。
——————
“第四名,佩雷兹。红牛赛车,直线速度很快,轮胎比我们新五圈。”
宋宴惜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起,冷静地抛出下一个难题。
“你的下压力损失,在跟车时会被放大。不要强行贴近,寻找节奏变化的机会。”
“明白。”
江聿的回答,比刚才还要简短。
她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和方向盘搏斗。
那块受损的前翼,像一个固执的反对派,在每一个高速弯里,都试图把她的车头往外推。
她必须用更强硬,也更细腻的力道去修正。
每一次转向,都是一次和物理定律的对抗。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进头盔里,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痒。
她没空去管。
视野里,那台深蓝色的红牛赛车,就在前方。
那是冠军车队的二号车手,一贯以稳健和轮胎管理著称。
她试了两个弯,对方的防守滴水不漏,完全不给她任何机会。
就像马龙说的那样。
燃料已经点燃。
但燃烧,是需要氧气的。
她正在被这台受伤的赛车,消耗掉所有的氧气。
——————
王楚钦的呼吸,变得和屏幕里那台赛车的引擎声一样,沉重而压抑。
他身边的林高远,皱着眉分析:“前面那个车,走线很稳,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她这个车有伤,硬超风险太大了。”
樊振东点头,声音很沉:“这种时候,就看谁先犯错。”
王楚钦没说话。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两台车的距离。
他看到江聿在直道上,被对方一点点拉开。
又在弯道里,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把距离再追回来。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拉扯,都像是在消磨他最后一丝神经。
他忽然明白了。
刚才对阿隆索那一下,是宣言。
是告诉全世界,她敢玩命。
而现在,对佩雷兹的这一次,是证明。
证明她不只会玩命。
她,还有脑子。
这是另一种,只属于冠军之间的对话。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挑衅。
就是一次又一次,用极限操作,去试探,去压迫,去寻找对方那零点零一秒的松懈。
——————
连续三个弯道,江聿始终被压在后面。
无线电里,一片死寂。
将之握着通话器,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催。
这种时候,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压垮车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人都只能看着,等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进攻又要无功而返时。
进入一号弯前的大直道。
江聿做出了一个和之前完全相反的动作。
她没有再疯狂地逼近,反而在刹车点前,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放弃了?她要拉开距离保护轮胎吗?”解说员疑惑地喊道。
但下一个瞬间,他的声音就变了调。
江聿用那一点点拉开的空间,换取了一个更刁钻,更靠内的入弯角度。
她几乎是擦着赛道内侧的白线,以一个比佩雷兹更晚的刹车点,狠狠地扎进了弯心!
这是一个豪赌!
赌对方为了守住外线,会下意识地留出内线的空间。
赌自己的轮胎抓地力,能在更极限的角度下,撑住这一下。
更是在赌,自己的双手,能在那台受伤赛车失控的前一秒,把它救回来!
佩雷兹被这一下彻底打乱了节奏!
他下意识地向外多打了一点方向,来避免碰撞。
就是这一点点。
江聿的77号赛车,像一把烧红的刀,切开牛油一样,顺滑地从他内线切了过去。
没有碰撞。
没有火星。
干净得像教科书。
却比任何碰撞,都更让人心脏停跳。
第四名。
无线电里,终于响起了宋宴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激赏。
“……漂亮。”
“现在,去领奖台。”
——————
“我操!”
这一次,爆粗口的,是樊振东。
他身边的年轻队员们,也跟着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这他妈是算计好的!她前面跟那么紧都是假的,就是为了最后这一下!”
“她把自己的劣势,变成了武器!她知道自己高速弯不行,就跟你赌慢速弯的线路!”
王楚钦没出声。
他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了整整几分钟的浊气。
那口气吐出来,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他重新坐了下去,身体里的那股紧绷的力道,瞬间被抽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汹涌的,近乎于骄傲的情绪。
是的。
骄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感到骄傲。
可那情绪就是这么蛮不讲理地涌了上来,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他拿起那瓶已经不冰的水,又灌了一大口。
他看着屏幕里,那台红白相间的赛车,绝尘而去,把那台强大的红牛赛车,甩在了身后。
他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拽拽的,带点嘲讽的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带着点傻气的笑。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握惯了球拍的手。
然后,他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了一行字。
【W】:我看到了。
不是问句。
是一个陈述句。
我看到了。
你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盘算,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骄傲。
我全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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