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尔法·罗密欧的维修区里。

宋宴惜的平板上，那个特殊的对话框，再次亮起。

【W】：我看到了。

没有多余的标点，没有表情。

就是一句最简单的陈述。

宋宴惜的指尖在屏幕上空悬了半秒。

然后，她按下了通话键。

“江聿，前方是法拉利的塞恩斯，第三名。”

她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切开了引擎的轰鸣。

“我们的轮胎比他多磨损了八圈，前翼的下压力损失在高速状态下会超过百分之五。所有数据模型都显示，我们追不上。”

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冰冷的、令人绝望的事实。

无线电里，只有江聿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她正在和那台越来越不听话的赛车搏斗，每一次过弯，方向盘都传来一股要把她甩出去的蛮力。

宋宴惜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汇报天气。

“另外，他给你回消息了。”

江聿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说，”宋宴惜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我看到了。”

没有了。

就这四个字。

不是“干得漂亮”，不是“加油”。

我看到了。

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一把从未被打开过的锁。

瞬间，江聿感觉自己与那台受伤赛车之间的对抗，消失了。

她们不再是彼此的敌人。

而是融为一体。

她感受着它的每一次挣扎，它的每一次摇摆，它的每一次嘶鸣。

那不是损伤。

那是勋章。

是她和他，共同见证的勋章。

“收到。”

她的声音，第一次在比赛中，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意。

——————

训练馆内。

气氛已经从刚才的狂热，转为一种更深沉的紧张。

解说员的声音，也变得凝重。

“江聿的速度慢下来了！她和第三名塞恩斯的差距，正在被一点点拉大！”

“是的，她的轮胎撑不住了，车头的摆动也越来越明显，每一次入弯都像在走钢丝！”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台77号赛车，已经到了极限。

像一个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运动员，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保护性的迟缓。

王楚钦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懂什么轮胎，什么下压力。

但他懂那种感觉。

懂那种，身体的本能在大喊着“停下”，而意志却在咆哮着“前进”的撕裂感。

他打过封闭，缠着厚厚的绷带上场，他太懂了。

那不是技术能解决的问题。

那是意志与物理定律的对抗。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了运动裤的布料里。

这一次，不是为了输赢。

他只是……不希望她再受伤了。

——————

赛道上。

江聿没有再尝试任何极限的晚刹车。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一遍又一遍，跑着自己能跑出的、最完美的赛车线。

她在用自己最后的所有体力，去安抚这头受伤的猛兽。

差距，在一点点地被蚕食。

从1.5秒，到1.2秒，再到1.0秒。

“她在做什么？她没有进攻，但塞恩斯却被她逼得连续出现了两个小失误！”解说员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马龙站在王楚钦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她在熬。”

“熬干对手最后一丝耐心。”

王楚钦猛地回头看他。

马龙的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

“你看，她每一次都贴得很近，但又保持着一个安全的、不会被气流严重影响的距离。她就像一个最顶级的相持选手，不急于一板打死你，就是用最稳定的节奏，一拍一拍地跟你磨，直到你自己失去耐心，自己把空档露出来。”

这就是，冠军的另一种武器。

不是疯狂，不是算计。

是忍耐。

是把自己的意志，锻造成一根针，去刺破对手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

最后一圈。

塞恩斯，在连续十几圈的高压逼迫下，终于出现了失误。

一个弯道，他的刹车点，早了零点一秒。

就是这零点一秒。

江聿的77号赛车，像一道等待已久的闪电，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就是最简单的内线超越。

车头，过去了。

第三名。

——————

当那台红白相间的赛车，拖着一道伤痕，冲过终点线时。

训练馆里，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樊振东激动地一拳捶在林高远背上：“我操！季军！这他妈拿了个季军！”

年轻队员们吼叫着，拥抱在一起。

王楚钦却在所有喧嚣中，缓缓地坐了下去。

他什么也没喊，什么也没做。

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大大的“P3”字样，和那面飘扬的五星红旗。

那股汹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笑了。

发自内心地，卸下所有防备地，笑了。

他觉得自己那颗被反复捶打、炙烤、碾压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

然后，被一种温热的、柔软的情绪，满满地包裹起来。

——————

维修通道。

江聿在无数闪光灯和欢呼声中，停下了赛车。

她解开安全带，摘下头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狭小的驾驶舱里爬了出来。

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黏在她的脸颊上。

她靠着赛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将之第一个冲了上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一个工作人员递过来她的手机。

屏幕上，只有一条未读消息。

来自一个，她刚刚才存下的，没有备注的号码。

【W】：我看到了。

江聿看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她忽然觉得，全身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疼痛，都被这四个字，轻轻地抚平了。

她靠着冰凉的车身，慢慢地蹲了下去，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满是油污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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