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亨格罗宁赛道像一条被烈日炙烤到扭曲的黑色巨蟒。

　　77号赛车驶上赛道，江聿的双手握着方向盘，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台猛兽在新的调校下，每一寸筋骨都充满了不安分的躁动。

　　它活了过来，但也变得更难驯服。

　　“第一圈，设定一个基准时间，不要过度攻击路肩。”宋宴惜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像冰块一样冷静，“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银行圈’。”

　　“明白。”

　　江聿没有立刻将赛车推向极限。她在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去适应这台焕然一生的机器。油门、刹车、转向……每一个输入都比以往更需要精细的计算。

　　第一个计时圈完成。

　　成绩出现在维修区的大屏幕上。P13。

　　一个不好不坏，甚至有些平庸的成绩。

　　“这……”陈子期下意识地扶了下眼镜，心头一紧。这个圈速，远没有达到FP3时那般惊艳。

　　江玄则死死盯着遥测数据，屏幕上一条细微的波峰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在适应。T9弯，她收油早了0.1秒，车尾有一个非常轻微的滑动，她瞬间就修正了。她在试探车的底线。”

　　酒店房间里，孙颖莎也凑了过来，看着王楚钦手机屏幕上那个不上不下的排名，小声嘀咕：“怎么才十三啊？FP3不是还第四吗？”

　　王楚钦没吭声，但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不懂遥测数据，也不懂什么银行圈。他只看到那个代表着她的名字，被夹在了一堆他不认识的对手中间，看上去岌岌可危。

　　——————

　　赛道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Q1的淘汰线是P15。随着其他车手陆续做出更快的圈速，J.YU的名字正在一点点向下滑落。

　　P13…P14…

　　屏幕上，她的名字已经落到了P15，处在被淘汰的边缘。

　　“黄旗！黄旗！”

　　赛道第二计时段，一辆哈斯赛车打滑冲入了缓冲区，触发了黄旗。所有车手都必须减速通过，这意味着没有人能在这段时间里刷新成绩。

　　阿尔法·罗密欧的车房里，空气瞬间凝固。

　　只剩下不到四分钟了。

　　赛道清理完毕，绿旗挥动。

　　最后的决战时刻来临。

　　“江聿，听我说。”宋宴惜的声音快而清晰，“我们现在在P15，非常危险。你用过的这套软胎还剩最后一圈的攻击窗口。你有信心吗？”

　　用一套已经跑过一个飞驰圈的旧胎，去和别人用新胎跑出的成绩竞争，这本身就是一场劣势极大的赌博。

　　无线电里，只有江聿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一秒。

　　两秒。

　　“能。”

　　一个字，掷地有声。

　　就在宋宴惜准备下达指令时，一个更低沉的声音切入了车队频道。是始终沉默的将之。

　　“让她去。”

　　这三个字，像是一枚定心丸，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77号赛车没有返回维修区，它在赛道上划过一道弧线，直接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圈！

　　“她没有进站！阿尔法·罗密欧选择用旧胎再跑一圈！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解说员的声音充满了惊讶。

　　王楚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看到屏幕上，J.YU的名字在第一个计时段，亮起了绿色。

　　这意味着，她刷新了自己的最快分段时间。

　　“有戏！”孙颖莎紧张地喊了出来。

　　赛道上，江聿的全部精神都灌注到了对赛车的操控中。那套软胎的性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车尾的滑动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频繁和剧烈。

　　她不再是去修正滑动，而是开始利用滑动！

　　在一个中速弯，车尾猛地向外一甩，几乎要失控！

　　寻常车手会下意识地反打方向盘救车，但江聿没有！她只是极其精微地调整了油门开度，让车尾的滑动变成了一种可控的漂移，帮助车头更早地指向弯心！

　　她在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压榨着这台赛车的每一分潜力！

　　“我的天……”维修区里，陈子期看着屏幕上的G值变化曲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把这台车的缺点，变成了武器！”

　　第二个计时段，再次刷绿！

　　王楚钦的呼吸都停了。他看到江聿的名字，像一颗顽强的钉子，死死地钉在P1t5的位置上，但后面，已经有车手的名字变成了紫色，意味着他们更快！

　　只剩下最后一个计时段了！

　　77号赛车冲出最后一个弯角，DRS（减阻系统）开启，尾翼瞬间放平，赛车在主直道上发了疯一样地冲向终点线！

　　冲线！

　　时间定格！

　　王楚钦的瞳孔骤然收缩。

　　手机屏幕上，那个属于J.YU的名字，像一颗子弹，瞬间向上弹射！

　　P15…P12…P10…

　　最终，停在了P8的位置！

　　安全！

　　稳稳地进入了Q2！

　　“YES！”孙颖莎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王楚钦的胳膊用力摇晃，“第八！她做到了！我就说她可以的！”

　　王楚钦任由她摇晃着，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向后靠在沙发上。那颗被攥紧的心脏，终于重新开始剧烈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原来，这就是她的世界。

　　每一秒，都是在悬崖边上跳舞。

　　阿尔法·罗密欧的维修区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江玄看着最终定格在P8的成绩，缓缓摘下眼镜，用手捏了捏鼻梁。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后怕。

　　将之依旧站在阴影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抱在胸前的手臂，终于放了下来。

　　“干得漂亮，江聿。”宋宴惜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起伏，“P8，进站。准备Q2。”

　　“收到。”

　　江聿的声音，隔着无线电，依旧平稳，但那沉重的呼吸声，却泄露了刚才那一圈，她究竟承受了多么巨大的负荷。

　　77号赛车缓缓驶回维修区。

　　王楚钦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

　　还是江聿。

　　一条新的消息。

　　心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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