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很帅。

这个词从他指尖敲出去的时候，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维修区里江聿那张沾着汗水和油污却依旧清丽的脸，而是77号赛车在亨格罗宁赛道上，以一种近乎撕裂的姿态，划出的那道紫色轨迹。

那种精准到极致的操控，那种在失控边缘疯狂攫取时间的决绝，那种将一台冰冷的机器赋予了灵魂的强悍。

这才是他想说的“帅”。

一种纯粹的，属于竞技者的，撼动人心的力量。

孙颖莎终于松开了他，自己蹦跶到床边，拿起平板开始疯狂搜索关于江聿和阿尔法·罗密欧车队FP3表现的新闻和评论。

王楚钦慢慢地靠回沙发，将手机屏幕按熄。

——————

布达佩斯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Paddock里那股刺鼻的燃油味，那群工程师口中他完全听不懂的术语，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曾经让他感到格格不入，感到遥远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有了一点点不同的意味。

他依旧不懂那些复杂的规则和技术，但他好像，开始懂得了她。

懂得了她为何会站在那个喧嚣又危险的战场，懂得了她为何会对那台钢铁猛兽倾注所有。

因为，当她掌控着那台机器，在极限边缘起舞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是那个世界的主宰。

就像他握着球拍，站在球台前，用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球，掌控着属于自己的胜负一样。

不同的战场，同样的搏杀。

那簇在他心底燃起的小火苗，似乎又旺了一些，灼得他有些心慌，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阿尔法·罗密欧的车队会议室里，气氛却不像外界猜测的那般狂喜。

FP3第四的成绩，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也让车队内部的压力陡然提升。

江聿坐在长桌的一端，面前摆着一杯冰水，她没有碰。

汗水已经干透，留下一层薄薄的盐霜，让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个成绩，是惊喜，也是陷阱。”江玄首先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但指尖却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刚才FP3的详细数据，“我们的单圈速度上来了，但长距离的轮胎衰减模型，因为FP3的重点在验证新调校，数据还不够充分。排位赛，尤其是Q2和Q3，对轮胎的要求更高。”

陈子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血丝更明显了。

“是的，软胎在那个激进的调校下，性能窗口非常窄。江聿刚才那个P4的飞驰圈，几乎是榨干了轮胎的每一丝性能。排位赛的赛道状况会更复杂，温度，橡胶颗粒的附着，都会影响。”

宋宴惜的目光在江聿、江玄和陈子期之间逡巡。

“所以，排位赛的策略，我们需要更精细的计算。Q1，我们用一套相对保守的软胎策略，确保进入Q2。Q2，才是真正的考验。如果能进Q3，那每一圈都是在赌博。”

“我没意见。”江聿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FP3证明了，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这台车，有能力去冲击更好的位置。我需要你们相信我，也相信这台车。”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将之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他从靠墙的位置站直了身体，缓步走到会议桌旁，双手撑在桌面，身体微微前倾。

“惊喜？陷阱？”他低沉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在我看来，这是机会。一个让我们从泥潭里爬出来，告诉所有人，阿尔法·罗密欧还没有认输的机会！”

他看向江聿，语气斩钉截铁：“排位赛，就用FP3那套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调校方案。轮胎策略，交给宋宴惜。工程调校，江玄、子期，你们在排位赛前，再根据最新的赛道数据，做最后优化。江聿，”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我要你，把这台车的极限，毫无保留地，砸在亨格罗宁的赛道上！”

“明白。”江聿的回答，简洁有力。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亢奋，化作一道道指令，迅速传递到车房的每一个角落。

技师们像上紧了发条的齿轮，开始对77号赛车进行排位赛前的最后整备。

江聿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她拿起手机，点开屏幕。

王楚钦的回复静静地躺在那里。

看到了。

很帅。

她盯着那五个字，很久。

然后，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帅吗？

或许吧。

但她更清楚，那背后是无数次的失败、枯燥的测试、以及在崩溃边缘的苦苦支撑。

她收起手机，站起身，走向属于她的战场。

那里，有她熟悉的硝烟，和即将开始的，又一场豪赌。

——————

国家队酒店。

王楚钦盯着F1官方APP上，匈牙利大奖赛排位赛的倒计时，一分一秒地流逝。

孙颖莎已经咋咋呼呼地跑去跟其他队友分享“江聿P4”的“重大新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马龙端着水杯从门口经过，看到王楚钦这副专注的样子，脚步缓了缓。

“缓过来了？”马龙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种洞悉。

王楚钦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澜。

“嗯。”

“竞技体育，都一样。”马龙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也投向了王楚钦手机屏幕上的F1字样，“过程看着不一样，内核都是相通的。那种把自己逼到极限，再往前拱一点点的感觉，会上瘾。”

王楚钦没说话，但他知道马龙说的是对的。

无论是乒乓球台上的方寸之地，还是F1赛道上的风驰电掣，追求的，都是那个“更快、更高、更强”的极致。

“她那个P4，不容易吧？”王楚钦忽然问了一句，声音有些低。

马龙笑了笑：“能在那个圈子里站住脚的，哪个容易？尤其还是个女孩。”他顿了顿，“不过，看你这样子，是找到能跟你较劲的人了？”

王楚钦的耳朵尖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嘴硬道：“龙队，你说什么呢。”

马龙也不点破，只是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排位赛快开始了吧？好好看。看完，明天训练场上，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王楚钦看着马龙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

倒计时，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直播的画面里，评论员正在激烈地讨论着阿尔法·罗密欧在FP3的异军突起。

“阿尔法·罗密欧和江聿在FP3的表现确实令人眼前一亮，但我们也要看到，练习赛和排位赛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亨格罗宁赛道对赛车平衡性和车手技术要求极高，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是的，P4的成绩固然可喜，但他们能否在排位赛中保持这样的竞争力，甚至更进一步，还有待观察。毕竟，他们的赛车在这个赛季一直挣扎于中下游。”

维修区内，江聿已经穿戴整齐，坐进了77号赛车的驾驶舱。

头盔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方向盘上复杂的按钮和显示屏，以及即将通过无线电传来的，宋宴惜的声音。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燃油、轮胎橡胶和她自己汗水味道的气息，让她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无线电检查，江聿。”宋宴惜的声音冷静地传来。

“收到，声音清晰。”

“Q1，还有三分钟开始。赛道温度38摄氏度，沥青温度52摄氏度，比FP3略高。风向稳定。”

“了解。”

王楚钦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的边缘摩挲着。

他的心脏，随着倒计时的临近，一下一下，沉重地跳动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明明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比赛。

但当他想到，那个女孩，此刻正坐在那台冰冷的机器里，准备去挑战人类速度的极限，去进行一场胜负难料的豪赌时，他的手心，竟然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屏幕上，排位赛Q1的倒计时，归零。

“赛道开放！Q1开始！”解说员的声音陡然拔高。

几乎是同一时间，宋宴惜的声音在江聿的耳机中响起：“赛道就绪，江聿。出站！”

77号赛车，在一声低沉的怒吼之后，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冲出了维修通道，汇入了争分夺秒的排位赛车流之中。

王楚钦的呼吸，也随之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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