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亨格罗宁赛道的夜晚，没有褪去白日的燥热。

　　阿尔法·罗密欧的车房灯火通明，像一座在黑夜中顽强运转的精密堡垒。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和高度集中的精神力混合成的独特气味。

　　江玄和陈子期正俯身在77号赛车裸露的尾部，动作精准而迅速。

　　他们正在执行江聿提出的那套堪称“离经叛道”的调校方案。

　　“后防倾杆，软三格。”江玄的声音在安静的车房里清晰可闻，他手中的扭力扳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像是为这个大胆的决定落下了一个音符。

　　“前翼角度，加两度。”陈子期在另一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虚拟模型，同步进行着数据校准，他的眉头依然紧锁，但手指却稳定得像外科医生。

　　这是一种豪赌。

　　他们正在拆解一台已经被证明“失败”的机器，试图用一种反向逻辑，将它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将之就站在车房的阴影里，双臂抱在胸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质疑，只是用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团队在悬崖边上起舞。

　　他把赌注，压在了他的车手身上。

　　——————

　　布达佩斯的酒店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

　　孙颖莎盘腿坐在地毯上，划拉着平板，嘴里还在感叹：“天，我刚查了，那个Paddock Club的票，一张要好几万！将之经理也太大方了吧！”

　　王楚钦没作声。

　　他靠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F1的官方APP。

　　上面有第三次自由练习赛（FP3）的倒计时。

　　他正在看一些基础的规则介绍，那些陌生的术语——DRS、ERS、Undercut——像一串串密码，他试图去破译，去理解那个属于江聿的世界的语言。

　　“大头，”孙颖莎凑过来，“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不会吧，这就爱上F1了？”

　　王楚钦把手机屏幕按熄，丢在一边。

　　“随便看看。”

　　“我才不信。”孙颖莎挤了挤眼睛，“你就是担心江聿。昨天那个成绩，倒数第一，看着是挺惨的。”

　　王楚钦的下颌线绷了一下。

　　惨？

　　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在会议室里，单手撑着桌子，冷静地推翻一切，重新建立秩序的样子。

　　那不是惨，那是一种在绝境中开疆拓土的强悍。

　　他重新拿起手机，点亮屏幕。

　　倒计时，还有五分钟。

　　——————

　　“戴上头盔，江聿。”宋宴惜的声音通过车队内部通讯传来，一如既往的冷静，“FP3，开始了。”

　　江聿坐进驾驶舱，当五点式安全带将她牢牢固定在座椅上时，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昨夜的纷乱，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了碳纤维的单体壳之外。

　　“无线电检查。”

　　“收到，宴惜。声音清晰。”

　　“赛车出站。”

　　77号赛车如同苏醒的猛兽，低吼着滑出维修区，汇入了赛道的车流。

　　第一个飞驰圈，江聿就感觉到了不同。

　　车尾确实更“活”了，甚至有些过于灵活，时刻都在试探着她的驾驶底线。

　　“车尾动态很活跃，但前轮的指向性回来了。”江聿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回，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反馈。

　　“收到。继续推进，我们需要找到它的极限。”宋宴惜的声音传来。

　　接下来的几圈，江聿没有去追求圈速。

　　她用更柔和的转向输入，更细腻的油门控制，去感受每一次重量转移，去倾听轮胎在新的悬挂设定下，是如何与粗糙的沥青表面对话的，用身体为这台机器重写操作逻辑。

　　酒店房间里，孙颖莎也凑到了王楚钦身边，一起盯着手机上那个不断刷新的实时成绩榜。

　　江聿的名字，J. YU，一直沉在榜单的末尾。

　　P17，P19，P16……

　　“怎么还是这么慢啊？”孙颖莎有些着急。

　　王楚钦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指节有些发白。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调校和策略，但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那个小小的屏幕里渗透出来，攥住了他的心脏。

　　赛道上，江聿完成了长达十圈的适应性驾驶。

　　“宴惜，我准备好了。”她忽然开口。

　　“明白。清空赛道，前方没有慢车。给你一个干净的窗口。”

　　江聿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方向盘上的某个按钮。

　　引擎的声浪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

　　她冲进了第一个弯角！

　　车头精准地切入弯心，车尾顺从地跟随，那种“前后轮是陌生人”的感觉消失了，整台赛车仿佛被一根无形的轴线串联了起来，充满了整体感！

　　过弯，出弯，DRS开启！

　　赛车像一支离弦的箭，在直道上狂飙！

　　“上来了！上来了！”孙颖莎忽然叫了起来。

　　王楚钦的瞳孔猛地一缩。

　　屏幕上，J. YU的名字前面，数字在疯狂跳动。

　　P15…P11…P8！

　　一次飞驰圈，直接冲进了前十！

　　王楚钦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台飞驰的赛车带着，狠狠地撞了一下。

　　维修区里，江玄和陈子期死死盯着数据屏幕，那上面，代表轮胎温度和磨损的曲线，虽然依旧陡峭，但变得平滑而可以预测。

　　“她找到了！”陈子期有些激动地扶了扶眼镜，“她用自己的驾驶方式，创造了一个新的平衡点！”

　　“疯子……”江玄喃喃自语，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混杂着震惊与狂热的光。

　　“还剩最后三分钟。江聿，换上软胎，做一次排位赛模拟。”将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在了公共频道里，沉稳，且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这是最后的验证。

　　也是向所有对手宣告：我们回来了。

　　崭新的红色软胎被换上，赛车再次冲出维修区。

　　只有一圈的机会。

　　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这一圈。

　　江聿的注意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集中，整条亨格罗宁赛道在她眼中，变成了一条由刹车点、弯心和出弯点构成的光带。

　　她的每一次操作，都精准到了厘米级别。

　　整台77号赛车，在她的驾驭下，展现出一种狂野而又顺从的姿态，像一头被彻底驯服的猛兽，正在赛道上尽情咆哮。

　　王楚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他看到江聿的名字，在计时段上，一次又一次地刷出代表最快的紫色。

　　第一段，紫。

　　第二段，紫。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当77号赛车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手机屏幕刷新。

　　新的排名出现在眼前。

　　P4。

　　J. YU，第四名。

　　仅次于三大车队的主力车手。

　　“我的天！”孙颖莎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王楚钦的胳膊，“第四！第四！她做到了！”

　　王楚钦没有动。

　　原来，这就是她的战场。

　　这种极致的压力和瞬间的释放，这种心脏被攥紧又猛然抛向云端的感觉。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的消息，来自江聿。

　　只有三个字。

　　看到了？

　　王楚钦盯着那三个字，那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他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

　　看到了。

　　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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