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五盏红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引擎在身后低沉的咆哮，和自己被无限放大的心跳。

王楚钦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他和孙颖莎、林高远几个人挤在酒店的公共休息区，这里有一块最大的投影屏幕，正实时转播着亨格罗宁赛道的战况。

红灯全灭。

一瞬间，二十台赛车如同二十支离弦的箭，撕裂空气，咆哮着弹射出去。

那台红白相间的77号赛车，起步反应堪称完美。

它像一头被压抑已久的猛兽，在灯灭的刹那，死死咬住了身前法拉利和红牛的尾流。

“漂亮！”孙颖莎激动地一拍大腿。

第一个弯角，是事故高发地。

法拉利赛车凭借更优的内线位置，强势地关上了门，试图将江聿挤到外线。

而身后的另一台红牛，则虎视眈眈，试图从她让出的空间里钻过去。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王楚钦的心脏骤然缩紧，手心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打过无数场关键比赛，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屏幕里，那台77号赛车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她没有选择减速避让，反而是在入弯的最后一刻，更晚地踩下刹车。

车轮几乎锁死，车身在极限的边缘剧烈抖动。

她用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强行守住了自己的行车线，紧紧地贴着法拉利的车尾，同时又将身后的红牛死死地卡在身后。

第一圈结束，P3的位置，守住了。

但代价是，通过车载镜头，所有人都能看到，江聿刚才那套全新的软胎，表面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磨损颗粒。

“她这么跑，轮胎撑不了多久的。”王楚钦身边的马龙，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语气平静地分析道。

他虽然不懂赛车，但竞技体育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

爆发，必然伴随着巨大的消耗。

比赛进入了漫长的拉锯战。

江聿像一个最冷静的猎人，不再有任何激进的动作，只是精准地控制着与前车的距离，管理着自己的轮胎。

一圈，又一圈。

P房里，宋宴惜的声音通过无线电，冷静地传到江聿的头盔里。

“轮胎温度正常，燃油消耗在预估范围内。保持节奏。”

“收到。”江聿的回复，永远是言简意赅。

比赛进行到第二十圈，天空开始飘落零星的雨点。

“来了。”

阿尔法·罗密欧的P房里，将之看着气象雷达图上那片正在靠近的云团，镜片下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Plan B，启动。

“江聿，三圈后，进站窗口开启，准备换上半雨胎。”宋宴惜的声音依旧沉稳。

“雨势太小，现在换胎会损失大量圈速。”江玄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我认为可以再等两圈，赌雨会不会下大。”

“不能赌。”将之立刻否决，“我们的赛车在雨战中没有优势，必须抢在所有人之前，建立主动权。执行命令。”

“是。”

酒店里，孙颖莎也紧张了起来，“下雨了！怎么办？她要不要换轮胎啊？”

王楚钦没说话，他只是看着屏幕里，那台77号赛车依旧在赛道上飞驰。

雨点打在车载镜头上，化开一片模糊的水花。

赛道变得湿滑，所有赛车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这是一个混乱的开始，也是一个重新洗牌的机会。

“Box，Box，Box.”

车队的指令终于来了。

江聿没有任何犹豫，驾驶赛车冲进了维修通道。

换胎，调整前翼。

整个过程只用了2.4秒。

当她重新回到赛道时，她已经掉到了第五位。

但她是场上第一个换上半雨胎的车手。

而此时，雨，开始下大了。

那些之前选择不进站的赛车，在湿滑的赛道上举步维艰，速度大幅下降。

机会来了。

“她要开始超车了！”孙颖莎兴奋地喊道。

电视屏幕上，那台换上了绿色半雨胎的77号赛车，在雨中仿佛拥有了生命。

她像一条游弋在水中的鲨鱼，开始了自己的狩猎。

一个。

又一个。

她在雨中画出的行车线，比干地时还要诡异，还要大胆。

王楚钦看着她一次次在弯道中贴着护墙呼啸而过，溅起漫天的水雾。

她不是在开车，她是在强行扭曲物理定律。

第五，第四。

当她重新回到第三的位置时，距离前面的红牛，只剩下不到两秒的差距。

“追上去！聿聿！”孙颖莎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江聿的头盔里，只有风声，雨声，和宋宴惜冷静到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

“注意，红牛赛车的前轮锁死了！他在挣扎！”

“他在逼你走外线，那里积水更严重，别上当。”

“就是现在！出弯！用你的速度！”

江聿的瞳孔里，只有前方那台红牛赛车卷起的巨大水雾。

她猛地一打方向盘，赛车压上了湿滑的路肩，车尾瞬间失控，向外甩去！

“啊！”酒店休息室里，响起一片惊呼。

王楚钦的身体猛地前倾，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见屏幕里，江聿几乎是反着方向盘，用一种超越人类反应极限的操作，硬生生地把失控的赛车“救”了回来。

车身在剧烈的摇摆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红牛赛车的内线，强行挤了过去！

P2！

整个P房都沸腾了！

将之紧握的双拳，终于松开了一些。

但他的表情，依旧凝重。

因为此时，在江聿前面的，只剩下那台遥遥领先的，法拉利。

雨越下越大，赛道上的积水越来越多。

半雨胎的排水能力，已经接近极限。

“安全车，安全车出动了！”

一辆奔驰AMG从维修通道驶出，带领着所有赛车，在雨中缓慢行驶。

比赛暂停。

这是一个喘息的机会，也是一个让所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机会。

因为安全车一旦回去，就意味着，比赛将以一种最混乱、最不可预测的方式，重新开始。

王楚钦拿起手机，屏幕上还是他和江聿的对话框。

他想发点什么，却发现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能说什么？

加油？

小心？

这些词汇，在刚才那生死一瞬的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看着，等着。

等着那个在瓢泼大雨中，坐在那个狭小驾驶舱里的女孩，自己去面对接下来的，更疯狂的战斗。

“安全车，本圈进站。”

无线电里，传来了赛会指令。

这意味着，比赛即将恢复。

江聿看着前方那台若隐若现的红色法拉利，抬手，擦掉了护目镜内侧的一层薄雾。

她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清晰地传回P房。

“告诉宋宴惜，准备好Plan C。”

P房里，宋宴惜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数据屏幕。

Plan C，那是所有预案里，最疯狂，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一个。

那需要车手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每一圈都做出排位赛飞驰圈一样的速度，并且，零失误。

“将之……”宋宴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犹豫。

将之没有看她，他只是盯着屏幕上那台蓄势待发的77号赛车。

良久，他拿起对讲机，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告诉她，整个车队，陪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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