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布达佩斯的清晨，阳光透过酒店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王楚钦睁开眼，房间里很安静。

昨晚那股翻腾的情绪，经过一夜沉淀，已经凝成了一块坚硬的铁，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没有赖床，起身，拉开窗帘。

城市还在沉睡，天空是清透的灰蓝色。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对话框里，江聿的名字下面，依旧停留在她那句“别给我丢人”。

没有新的消息。

这样很好。

有些话，不需要说，需要做。

他洗漱，换上运动服，整个过程安静而有条不紊。

出门时，在走廊里遇到了同样早起的马龙。

马龙手里照例拿着他的球拍，正在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胶皮的边缘，像是在与一位老友交流。

看到王楚钦，他只是抬了抬下巴。

“醒了？”

“嗯。”

“睡得好吗？”

“还行。”

简单的对话，没有多余的寒暄。

但王楚钦能感觉到，马龙看他的眼神，和昨天不一样了。

那里面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了然。

他知道，这个被他视作定海神针的队长，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心事。

也看穿了他此刻那份孤注一掷的决心。

“去吃早饭吧。”马龙说。

“好。”

两人并肩走向餐厅，一路无话。

但王楚钦那颗躁动了一整晚的心，却在马龙这种无声的陪伴下，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鼓劲或安慰。

他只需要知道，有人懂。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外的亨格罗宁赛道，阿尔法·罗密欧的P房里，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正赛日的黎明，没有喜悦，只有战争来临前的肃杀。

巨大的数据墙上，滚动着天气预报、风速、赛道温度，以及对手们在练习赛中的长距离节奏分析。

江聿已经换好了赛车服，坐在属于她的那张小小的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

她的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种疲惫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锋的专注。

将之，江玄，宋宴惜，围在她的身边。

“天气预报显示，比赛中段有百分之三十的降雨可能。”宋宴惜的声音冷静得像机器，“我们准备了Plan A、B、C三套应对方案。”

江玄推了推眼镜，指着平板上的一张赛车结构图。

“根据你昨天的反馈，我们微调了前翼角度，增加了0.5度的下压力，这会让你在高速弯里更稳定，但代价是直道尾速会损失大约三公里。”

“用你的天赋去弥补这三公里。”将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起步是关键。你夹在法拉利和红牛之间，就像一颗钉子。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拔掉你。第一圈，不要求你进攻，但必须守住位置。”

江聿睁开眼。

那双清亮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

“明白。”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对了，”宋宴惜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手表，“布达佩斯那边，WTT的比赛应该快开始了。需要我帮你关注一下吗？”

P房里其他几位中国籍的技师，也都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江聿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不用。他会赢。”

那份笃定，那份理所当然，让宋宴惜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

原来，天才之间的信任，也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

布达佩斯体育中心，灯火通明。

现场的气氛已经热得发烫。

王楚钦穿着红色的比赛服，从球员通道里走了出来。

他一出场，现场的中国观众就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

孙颖莎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喊得比谁都大声。

王楚钦没有与观众互动，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周围，只是径直走向球台。

他的对手，是德国队的一名悍将，以力量和旋转著称，球风硬朗。

赛前热身，乒乓球在两边快速来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王楚钦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

他那双总是带着点散漫笑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井，看不见底。

孙颖莎旁边的林高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头儿今天……有点不一样。”他轻声说。

孙颖莎也感觉到了。

今天的王楚钦，身上那股子平日里有点“拽”的气焰，完全收敛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压迫感。

像一把出了鞘的刀，寒光内敛，却杀气毕露。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

王楚钦发球。

一个看似普通的下旋，球刚一出拍，他就已经启动了。

对方接球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猎豹般扑了上去，左手手腕猛地一抖，一道白光撕裂空气。

是他的正手爆冲。

没有试探，没有过渡，第一分，就是最蛮不讲理的搏杀。

乒乓球像一颗子弹，狠狠砸在对方的球台，然后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弹飞出去。

11:3。

第一局，结束得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德国选手站在原地，脸上满是错愕。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调动起自己的状态，就已经被对方摧枯拉朽般地击溃。

王楚钦只是面无表情地拿起毛巾，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然后走回自己的位置，等待第二局开始。

整个过程，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声呐喊。

那种极致的冷静和极致的暴力，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恐怖的融合。

“我的天……”孙颖莎喃喃自语，“他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啊。”

第二局，11:4。

第三局，11:2。

比赛结束。

三比零，横扫。

当最后一分落地，整个场馆都沸腾了。

王楚钦终于有了动作。

他举起手，向着观众席的方向挥了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熟悉的，属于少年bking的火焰。

他走下场，教练和队友们围上来祝贺他。

他一一回应，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那部被他扣了一晚上的手机。

他没有理会屏幕上弹出的无数条祝贺信息，而是直接点开了相机。

他没有自拍，也没有拍奖杯。

他只是对着场馆上方那块巨大的电子记分牌，按下了快门。

照片上，红色的“CHN”国旗下，是他的名字。

名字旁边，是那个刺眼的，3:0的比分。

他点开和江聿的对话框，将这张照片发送了过去。

没有配上任何文字。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匈牙利，亨格罗宁赛道。

距离正赛开始还有五分钟。

江聿已经坐进了那台红白相间的77号赛车里。

技师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P房里一片忙碌。

她戴着头盔，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嘈杂，世界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

放在一旁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解锁。

一张照片弹了出来。

是体育馆的记分牌，和那个熟悉的名字。

以及那个干净利落的，3:0。

头盔之下，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她胸腔里那颗因为赛前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脏，突然就稳了下来。

她没有回复。

只是将手机屏幕熄灭，递给了旁边的将之。

然后，她抬起手，对着通讯器，用一种平静到冷酷的声音说：

“我准备好了。”

将之接过手机，看着自家车手那双在头盔里亮得惊人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场跨越赛场的无声较量，现在，轮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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