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楚钦近乎是仓皇地逃出了房间。

孙颖莎那穿透力极强的笑声还在他身后回响，像一根根小针，扎在他滚烫的脸颊上。

他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走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那个P3，江聿那张苍白却平静的脸，还有她最后那句“你的比赛呢？”，像三座大山，把他之前那点可笑的骄傲压得粉碎。

他需要找个地方，让这股乱糟糟的热气散一散。

脚步不知不觉地把他带到了训练馆。

这个时间点，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几盏照明灯还开着，把巨大的场馆笼罩在一片安静的光晕里。

乒乓球台整齐地排列着，像一列列沉默的士兵。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马龙正独自一人在球台边，没有练球，只是手里拿着一块胶皮，用清洁海绵非常专注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节奏。

王楚钦走过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没说话。

马龙像是没察觉到他来了，依旧低着头，做着手里的事。

空气里只有海绵摩擦胶皮的细微声响。

“龙哥。”王楚钦终于闷闷地开口。

“嗯。”马龙应了一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又垂下目光，继续擦拭着胶皮的另一面。“怎么了？睡不着？”

“没。”王楚钦含糊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运动裤的缝线，“就……下来走走。”

马龙把擦好的胶皮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块，动作不疾不徐。

“明天比赛，紧张了？”

“不紧张。”王楚钦几乎是立刻反驳，但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他是不紧张比赛，他是被别的东西搅得心神不宁。

马龙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很平静的眼睛，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通透。

他看着王楚钦，没说话，但那眼神仿佛已经他心里的那点别扭劲儿看了个一清二楚。

“有时候，压力不是来自对手，也不是来自比赛本身。”马龙的声音很温和，像馆里安静的空气，“是来自你自己心里，多出来的那点东西。”

王楚钦的肩膀塌了一下。

“那点东西，可能是别人的期待，也可能……是你想在某个人面前证明点什么。”马龙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但其实，你站上赛场，只需要向一个人证明。”

王楚钦抬起头。

“你自己。”马龙把擦干净的胶皮对准灯光，仔细检查着，“把那些多余的都扔掉。你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一张球台，一个对手，和你手里的拍子。别的，都跟你没关系。”

王楚钦的心，像是被这几句话轻轻地抚平了褶皱。

是啊，他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江聿在她的世界里燃烧自己，那是她的战场。

而他的战场，在这里。

“知道了，龙哥。”他站起身，胸口那股乱窜的火气，终于平息下来，重新凝聚成一股沉甸甸的力量。

“去吧，好好睡一觉。”马龙对他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他那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擦胶皮工作。

王楚钦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

车队酒店。

江聿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队医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但那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疲惫，却不是数据能够衡量的。

她闭上眼睛，Q3那个飞驰圈的每一个画面还在眼前闪回。

最后一个弯角，轮胎发出尖啸，车尾横滑出去的瞬间，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离心力是如何撕扯着她的身体和赛车。

那一刻，她和失控之间，只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信念。

她成功了。

但代价是身体被彻底掏空。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是孙颖莎打来的视频电话。

江聿挣扎着坐起来，按了接通。

“啊啊啊啊啊！聿聿！P3！你是我唯一的姐！”孙颖莎那张放大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还是王楚钦那个房间。

“你看到了吗！那些车队老板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太帅了！”

江聿靠在床头，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沙哑，“嗯，看到了。”

“你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是不是累坏了？”孙颖莎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收敛了兴奋，语气里带上了关切。

“有点。”江聿没有否认。

“那你快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明天正赛加油！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孙颖莎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

江聿拿起手机，点开了和王楚钦的对话框。

他最后发来的那两个字，“明天”，还孤零零地待在那里。

显得有点可怜，又有点嘴硬。

她能想象到他发这两个字时的表情，大概是梗着脖子，一脸“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样子，但耳朵尖可能已经红了。

她问他“你的比赛呢？”，确实是想把话题丢回去，但也不全是。

在那个瞬间，她真的很好奇。

好奇这个在手机另一端跟她斗嘴的男人，在他的战场上，会是什么样子。

桌上的平板亮着，宋宴惜刚刚把明天正赛的初步策略方案发了过来。

七十圈的比赛，进站窗口，轮胎策略，燃油管理……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备选方案，预示着一场比排位赛残酷百倍的鏖战。

P3的荣耀，只属于过去。

明天，一切从零开始。

她正准备放下手机，屏幕却又亮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

是王楚钦。

看好了。

短短三个字，没有多余的标点，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江聿看着这三个字，愣了一下。

之前那股狼狈的窘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坦然的宣告。

像是在回应她那个P3，也像是在为他自己明天的比赛，立下一个战书。

江聿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意。

她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

别给我丢人。

发送。

然后，她关掉手机，扔到一边，拿起了桌上的平板。

该工作了。

而在另一端，刚刚回到自己房间的王楚钦，听到了手机提示音。

他拿起来，看到了那五个字。

别给我丢人。

他盯着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一股奇异的电流从指尖窜遍全身。

这不像鼓励，更像是一句命令，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胸口那股沉寂下去的力量，被这五个字彻底点燃，化作了熊熊烈火。

王楚钦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放到床头，眼神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好。

他用口型对自己说。

看我怎么给你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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