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赛车冲过终点线后，巨大的惯性还在推着车身向前滑行。

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平息，世界只剩下无线电里嘈杂的电流声，和她自己因为脱力而粗重的喘息。

江聿靠在头枕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里，一片刺痛。

她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想要去擦，却发现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江聿，P1。”

宋宴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那份标志性的冷静里，掺杂着一丝不易捕捉的，发紧的颤音。

“干得漂亮。”

这是将之的声音，简短，却重如千钧。

紧接着，是江玄。

他没有说话，无线电里只有他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江聿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把车停在了P1的位置牌前。

解开安全带，推开头顶的光环保护系统，她撑着车身，站了起来。

亨格罗宁赛道上空，山呼海啸。

无数面红白相间的车队旗帜和五星红旗，在看台上汇成了一片滚烫的海洋。

她摘下头盔，任由赛后闷热的空气包裹住自己。

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此刻沾着汗水和油污，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对着沸腾的看台，举起了手。

没有笑容，只是举起了手。

像一个刚刚结束一场血战，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回到P房的休息室，将之递过来一瓶水和她的手机。

她拧开瓶盖，狠狠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才让她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稍稍平复。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

无数的祝贺信息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她通通划过，径直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一张记分牌的照片下面，是三个字。

长脸了。

江聿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头盔之下无人得见的表情，此刻在休息室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她那总是清冷如冰的唇角，非常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快得像一个错觉。

她没有立刻回复。

而是换上领奖服，走向那个属于冠军的，最高的位置。

国歌奏响，五星红旗在匈牙利的上空，冉冉升起。

她仰头看着那抹红色，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比刚才冲过终点线时，还要猛烈。

香槟喷洒的时刻，她没有躲闪，任由冰凉的酒液浇了满身。

她拧开自己的那瓶，对着台下的车队成员，用力地摇晃，喷出了一道胜利的弧线。

那一刻的她，张扬，肆意，是赛道上当之无愧的女皇。

——————

新闻发布会现场，闪光灯亮成一片白昼。

全世界的体育媒体都聚焦在这个创造了奇迹的中国女孩身上。

“江小姐，最后十圈的策略，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赌博，是什么让你们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一位英国记者的问题，尖锐而直接。

P房里的工作人员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江聿握着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

“我不认为那是赌博。”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在F1，每一个决策都基于海量的数据分析。我的策略师，是全世界最顶尖的。我的技术主管，能让我的赛车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最佳性能。我的车队经理，给了我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家车队的方向。

“我所做的，只是执行。用我的速度，去执行他们为我制定的，通往胜利的唯一路径。”

没有吹嘘自己的天赋，没有渲染过程的惊险。

她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了团队。

滴水不漏，又狂得恰到好处。

将之坐在台下，看着聚光灯下的江聿，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激赏。

这个女孩，天生就属于这样的舞台。

——————

布达佩斯，酒店房间。

王楚钦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发送成功的界面。

他没有等来回复。

他也不急。

他打开了电视，调到了体育新闻频道。

几乎所有频道，都在用最大篇幅报道着刚刚结束的F1匈牙利大奖赛。

屏幕上，那个穿着红白色赛车服的女孩，正站在最高领奖台上，仰头看着国旗。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砰砰砰！”

房门被敲得震天响，伴随着孙颖莎咋咋呼呼的声音。

“大头！开门！你肯定在偷看！我也要看！”

王楚钦皱了皱眉，走过去拉开门。

孙颖莎像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脸无奈的林高远。

“我就知道！”孙颖莎一把抢过遥控器，把音量调到最大，“啊啊啊啊！聿聿太帅了！你看她喷香槟的样子！女王！绝对的女王！”

王楚钦没理会她的吵闹，靠在门边，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

还是没动静。

他心里那点小小的，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落了空。

“哎，头儿，”孙颖莎忽然凑过来，一脸八卦，“你给聿聿发消息祝贺没？”

“发了。”王楚钦言简意赅。

“她回没？”

“没。”

“切，”孙颖莎撇了撇嘴，“肯定太忙了，没看见。不像某些人，发个朋友圈还得等你点赞。”

王楚钦的耳朵动了动，没接话。

就在这时，他握在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点亮了屏幕。

是她的回复。

不是文字，也不是照片。

而是一个链接。

是他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段，她在新闻发布会上回答记者提问的官方视频剪辑。

视频下面，跟着一行字。

轮到你了。

王楚钦愣住了。

他反复看着那四个字，然后点开视频，看着屏幕里那个冷静、强大、光芒万丈的女孩。

她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和一句滴水不漏的回答，回应了他那句“别给我丢人”。

然后，她又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把那份压力，那份期待，原封不动地，又抛了回来。

像一场无声的乒乓球拉锯战。

你来我往，毫不相让。

王楚钦忽然就笑了。

他关掉手机，把孙颖莎从沙发上拎起来。

“干嘛呀头儿！”

“出去。”

“我还没看完呢！”

“回你自己房间看去。”

他把咋咋呼呼的孙颖莎和林高远一起推出了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他走到窗边，看着布达佩斯璀璨的夜景，胸口那块沉了一整晚的铁，不知何时已经化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沸腾起来的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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