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清晨的训练馆，气压低得有些不寻常。

布达佩斯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地胶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那份凝滞的安静。

乒乓球撞击球台和球拍的声音，比往日更密集，更急促，像一阵阵骤雨，敲得人心头发紧。

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飘向同一个角落。

王楚钦正在进行单球练习。

他上身微微前倾，身体重心压得极低，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对面发球机射出的每一颗球，他都用一种近乎搏命的姿态去回击。没有多余的花巧，没有试探性的过渡，每一板球都拧着腰，用尽全身的力量，狠狠地砸过去。

白色的乒乓球在他的球拍下，仿佛变成了子弹，带着呼啸的风声，一次次精准地钉在对角。

那不是在训练，那是在宣泄。

一种沉默的，却又充满了暴烈气息的宣泄。

“啧，他这是要把球台给拆了啊。”孙颖莎凑到王曼昱身边，压低了声音。

王曼昱没作声，只是看着王楚钦的侧影，那紧绷的肩背线条，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狠劲。

昨晚那个被推出房门后，还咋咋呼呼的少年，今天像是换了个人。

“曼昱，你说他是不是被聿聿刺激到了？”孙颖身用胳膊肘捅了捅王曼昱。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王曼昱淡淡地回了一句。

只不过，这一次的火，烧得格外旺。

训练间歇，王楚钦没有像平时那样和大家说笑，只是一个人走到场边，拿起毛巾擦汗，然后拧开水瓶，沉默地喝水。汗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往下淌，划过下颌线，滴落在地胶上。

他整个人，像一柄出了鞘，却又被强行压在鞘边的利刃，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大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楚钦回头，是马龙。

马龙递过来一瓶功能饮料，在他身边坐下。

“太满了。”马龙看着训练馆里飞舞的乒乓球，轻声说。

王楚钦没接话，只是把手里的水瓶又拧紧了几分。

“弦绷得太紧，容易断。”马龙的声音依旧平静，“比赛，不是靠一口气冲到底的。是看谁的气更长，更稳。”

王楚钦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他脑子里，全是那台红白色的77号赛车在雨中狂飙的画面，是她最后那句“轮到你了”。

那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也像一针兴奋剂，注入了他的血液。

她把她的战场打完了，漂亮得不像话。

现在，轮到他了。

他不能输，更不能输得难看。

“她很厉害。”王楚钦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马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明白了“她”是谁。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和赞许。

“所以，你也要证明你很厉害。”马龙没有去讲那些大道理，只是用最简单的话，点破了他所有的心事，“那就用球场上的表现去说。在这里跟自己较劲，没用。”

说完，马龙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王楚钦坐在原地，很久没动。

他慢慢松开了紧握着水瓶的手，拿起马龙给的饮料，喝了一口。

下午，男团淘汰赛正式打响。

王楚钦作为第一单打，率先出场。

对手是瑞典队的一名悍将，球风硬朗，以凶狠的搏杀著称。

王楚钦走进被灯光照得雪亮的赛场中央，整个人的气场和上午训练时，又不一样了。

如果说上午的他是一团燃烧的火，那么此刻，他就是一块被淬炼过的寒铁。

所有的焦躁和狂暴都被收敛了起来，沉淀成一种冰冷的，专注的杀气。

比赛开始。

第一个球，对方就发起了猛攻，试图在气势上压制他。

王楚钦不退反进，在近台快撕，角度刁钻，回球的速度比对方的来球还要快上一分。

“啪！”

一分。

他没有呐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转身，准备接下一球。

整个赛场，仿佛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低气压。

他打得极有耐心，也极有侵略性。

像是江聿在赛道上的翻版。

时而像一个冷静的猎人，用精准的落点控制对手，调动对方疲于奔命；时而又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在抓住机会的瞬间，用最暴力的正手强攻，一击致命。

快慢结合，刚柔并济。

他完全掌控了比赛的节奏。

对手被他调动得满场飞奔，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脸上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自信，逐渐变得凝重，最后甚至有了一丝茫然。

他完全跟不上王楚钦的节奏，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就被束缚得越紧。

11:4。

11:5。

当最后一球落地，比分定格在11:2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3:0。

一场酣畅淋漓的速胜。

王楚钦举起手，向看台上的观众致意。

然后，他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手机，对着大屏幕上刚刚跳出来的，3:0的最终比分，拍了一张照片。

他没有发给任何人。

只是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把照片设置成了自己的新聊天背景。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向休息区。

隔着喧闹的人群，他看到了孙颖莎正冲他挤眉弄眼，比着大拇指。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有点得意的笑。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

看到了吗？

我的回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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