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比利时，斯帕-弗朗科尔尚赛道。

F1比利时大奖赛正赛日。

阴沉的云层低低地压在阿登森林上空，赛道上空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

这里的空气，和布达佩斯的训练馆一样，充满了某种凝固的张力。

王楚钦他们半决赛的对手是日本队，比赛被安排在了晚上。

下午，国乒队的休息室里，一台笔记本电脑被摆在了最中间，屏幕上是F1的赛前直播画面。

孙颖莎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抱着一包薯片，充当着临时解说员。

“来了来了！聿聿的车出来了！”

屏幕上，那台红白相间的77号赛车，正被缓缓推向发车格。

“你们看那个前翼，跟上一站完全不一样了，线条更夸张了。

”孙颖莎指着屏幕，说得头头是道，“我听论坛上的人分析，这个新设计能提供巨大的下压力，但是特别难控制，车尾会变得非常不稳定。今天斯帕这个天气，用这套东西，简直就是在赌命。”

周围的队友们听得一知半解，只有王楚钦，坐在最角落的沙发里，一言不发。

他没有看那台笔记本，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停留在他和江聿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那段十几秒的视频，和“下一个”那三个字。

她会怎么回？

用一个冠军奖杯？还是一个最快单圈？

他攥着手机，手心有点潮。

赛道上，所有赛车已在发车格上就位。

江聿坐在狭窄的驾驶舱内，双手握着布满了复杂按钮的方向盘。

无线电里传来车队策略师宋宴惜冷静的声音。

“江聿，天气雷达显示，比赛中后段有百分之六十的降雨可能。轮胎策略B，随时准备执行。”

“收到。”

“前翼数据反馈正常，但记住，艾尔罗格弯和普洪弯，注意控制车尾的动态。不要过度驾驶。”

“明白。”

无线电陷入沉默。

江聿的眼前，是五盏依次亮起的红色信号灯。

整个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引擎的咆哮，心脏的鼓动。

五盏红灯，同时熄灭。

赛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弹射出去。

江聿的起步堪称完美，瞬间就超过了身前的一辆赛车。

“漂亮！这起步！”孙颖莎激动地一拍大腿，薯片渣掉了一地。

王楚钦的身体微微前倾，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落在了那台笔记本上。

比赛进行到第十圈，赛道上的争夺进入白热化。

江聿死死地咬在身前一辆梅赛德斯赛车的后面。

新前翼带来的速度优势在直道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在连续的弯道中，劣势也暴露无遗。

屏幕前的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每一次进弯，77号赛车的车尾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摆动。

那不是失误，是车手在极限状态下，与一台极不稳定的赛车进行的搏斗。

她每一次过弯，都像是在走钢丝。

“太惊险了……”林高远喃喃自语。

王楚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懂了。

这和他在对阵奥恰洛夫时的困境一模一样。

空有撕裂一切的力量，却被桎梏于一条狭窄而危险的路径上。

“江聿，DRS（可变尾翼系统）已激活，你可以在指定区域使用。”无线电里传来指令。

机会来了。

在经过著名的艾尔罗格-拉迪利恩复合弯（Eau Rouge-Raidillon）后的大直道上，江聿果断按下了方向盘上的DRS按钮。

赛车尾翼张开，空气阻力骤减，速度瞬间飙升。

她从内线贴近了前方的梅赛德斯。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立刻开始防守，封死了内线的全部空间。

直道末端，就是减速弯。

再不刹车，就要冲出赛道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放弃这次进攻。

“疯了！她不刹车！”孙颖莎惊叫起来。

屏幕上，那台红白色的77号赛车，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减速的刹车点，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将赛车猛地抽向了外线。

一个堪称疯狂的“晚刹车”动作。

赛车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带着尖锐的轮胎嘶鸣声，硬生生地切进了弯心。

她是在用轮胎的抓地力极限，去赌一个超越的机会。

车轮和赛道摩擦，冒出了一阵白烟。

车身在极限的离心力下剧烈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撞上护墙。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王楚钦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一秒。

两秒。

77号赛车以一个极其挣扎，却又无比精准的姿态，稳住了车身。

她成功了。

在弯道中，用一种自杀式的、完全违背物理学常理的方式，完成了超越。

“HOLY……”直播的英文解说员已经语无伦次，只能发出一连串的惊叹。

阿尔法·罗密欧的车队指挥间里，一向沉稳的将之，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江玄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撼。

“这是她给我的回答。”

王楚钦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孙颖莎回头看他，一脸茫然。

“什么回答？”

王楚钦没有解释。

他只是看着屏幕里那台绝尘而去的77号赛车，看着那个女孩用最狂野，最不要命的方式，打回来的，属于她的“下一个”。

他慢慢地坐回沙发，拿起手机，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

【你赢了。】

想了想，他又把这三个字删掉，重新输入。

【我的回合，还没结束。】

他按下发送键。

王楚钦按下发送键，将手机扔回沙发。屏幕的光熄灭，但他眼里的光却亮了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激起一圈圈战栗的涟漪。

休息室里的死寂被孙颖莎的一声哀嚎打破：“我的薯片！完了完了，这要是被刘指导看见了，又要罚我擦球台。”她手忙脚乱地蹲下去，试图抢救地上的碎渣，捏起一片大的就想往嘴里送。

“诶诶诶！”林高远眼疾手快地拦住她，“脏了！”

孙颖莎悻悻地把薯片渣扔进垃圾桶，嘴里还在嘀咕：“这可是海盐黑胡椒味的……”

林高远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陷进沙发，仿佛刚才在赛道上搏命的人是他。“这女的……是个狠人。”

“我们也是。”

王楚钦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钉子，钉在了另外两人的心上。正准备起身的林高远和蹲在地上的孙颖莎都顿住了。

孙颖莎仰起头看他，嘴巴还微张着，忘了抱怨。林高远则是怔怔地看着王楚钦的侧脸。那张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沉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平静。他明白了王楚钦的意思。在各自的赛场上，谁又不是在用生命走钢丝的狠人。不疯魔，不成活。

“说得也是……”孙颖莎小声嘟囔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勤勤恳恳地收拾残局，只是动作慢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楚钦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那台77号赛车已经甩开了对手，在斯帕的赛道上领跑，像一道划破长空的红白闪电。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肖战教练拿着战术板站在门口，正要开口。

“准备一下，去热身了。”

孙颖莎和林高远应声，正要起身。

王楚钦却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直直地看向门口的肖战。那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东西，一种刚被点燃的，滚烫的战意。

“教练。”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今晚打日本，让我上三场。”

空气凝固了。孙颖莎瞪圆了眼睛，手里的薯片渣都忘了扔。“你没毛病吧王大头？打三场？你想累死在场上？”

肖战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自己的队员。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在王楚钦的脸上审视着，探究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决心的来源。队内赛连赢的骄傲？还是别的什么？

王楚钦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他不需要解释那场F1，也不需要说明白那个“回答”。有些东西，只有在球台上一分一分地打出来，才算数。

“理由。”肖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王楚钦的嘴角忽然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狂气。

“这口气，现在不上场，就泄了。”

肖战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

“行，你要是输了，自己去跟刘指导解释。”

门关上了。

休息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电视里赛车引擎的轰鸣声，却再也没人去看一眼。

孙颖莎还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手里捏着最后一片薯片渣，忘了扔。她仰着头，傻傻地看着王楚钦，嘴巴半张着，半天才挤出一句：“王大头……”

林高远靠在沙发上，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他看着王楚钦的背影，那股近乎灼热的平静，现在已经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锋芒。

孙颖莎终于回过神，把薯片渣往垃圾桶里一丢，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裤子上的灰。“你真要打三场？体力不要了？明天还想不想动了？肖指导就是随口一说，你还真敢应啊？这要是输了，刘指导能把你挂在墙上当靶子打！”

王楚钦没理会她的连珠炮，他只是站起身，旁若无人地活动着手腕和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甩在肩上，然后才转向还愣在原地的两个人。

“他现在需要这个。”林高远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是对孙颖莎说的。

王楚钦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林高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东西，林高远看懂了。

那是一种确认，一种默契。

王楚钦把球拍插回包里，拉上拉链，单手将包甩到肩上。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沓。他走向门口，没回头。

“走了，热身去。”

孙颖莎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两秒，然后赶紧跟上，嘴里还在小声地算计：“等等我！说好了啊，你要是输了，不光要跟刘指导解释，还得赔我一包海盐黑胡椒味的薯片！不，两包！”

林高远也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装备，跟在两人身后，嘴角牵起一个无奈又带着些许期待的弧度。

那股被点燃的火，似乎已经从一个人身上，传到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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