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与挂面

那本破账本，跟块烙铁似的，揣书包里一晚上，烫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看着办？我能怎么办？把他那点泡面挂面全换成排骨？他肯定得炸毛。

第二天顶着俩更大的黑眼圈去学校。陈悦又八卦起来了：“我靠！叶禾！你这脸色，昨晚真偷牛去了？偷了几头？”

偷个屁！偷了个烫手山芋！

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政治老师讲“按劳分配”，我盯着课本上“劳动报酬”四个字，脑子里自动换算：程子言在咖啡馆刷一晚上杯子，换几包泡面？他做对一道物理大题，值几根蔫青菜？

下午放学铃一响，我抓起书包就往外冲，直接拐进学校旁边那家大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转悠，手里捏着那张被他攥得皱巴巴的、写着泡面青菜的购物清单。

泡面……挂面……青菜……

目光扫过打折区。成箱的泡面垒得像城墙。我深吸一口气，没拿泡面。手伸向了旁边货架，贵一点但包装看着顺眼不少的精制挂面。又绕到生鲜区，挑了把水灵灵的鸡毛菜，嫩得能掐出水。称重打价签的时候，看到旁边冰柜里的速冻小馄饨，犹豫了一下，也拿了一袋。最后，鬼使神差地，在糖果区那排花里胡哨的巧克力货架前停下脚步。

拿了两块。

结账，拎着鼓囊囊的塑料袋出来。心跳得有点快，像是要去干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熟门熟路拐进老巷。暮色沉沉，咖啡馆的暖光依旧。旧书店雨檐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了。

程子言靠着斑驳的红砖墙，微微低着头，藏蓝夹克的领子竖着，遮住小半张脸。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超市塑料袋上。

我把袋子往他面前一递，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给。换了个牌子，挂面煮起来不容易坨。青菜也换了，这个嫩。”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馄饨当夜宵，煮着快。”

他没立刻接。目光在塑料袋里扫了一圈，掠过挂面，嫩青菜，速冻馄饨，最后定格在那两块躺在最上面的黑巧克力上。

“多事。”他低声说，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却少了点冷硬。他伸出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指尖擦过我的手背，带着初冬夜晚的微凉。

就在他接过袋子的瞬间，我飞快地把手伸进自己书包，掏出那本深棕色的旧账本，塞回他空出来的那只手里！

“你的‘家当’！”我声音有点快，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自己收好！我可管不了！”

账本落回他掌心。他明显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家当”，又看看我塞给他的装满“升级版物资”的袋子。那副万年冰山脸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精密程序突然遭遇了无法解析的乱码，卡壳了。

他拿着账本和袋子，站在原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像被施了定身咒。藏蓝夹克的领口上方，耳尖那点熟悉的薄红，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蔓延开，染红了小半张侧脸。

“噗！”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家伙手足无措的样子，比冷着脸可爱一万倍！

笑声在寂静的老巷里格外清晰。

程子言像是被这笑声烫到，猛地抬起头，眼睛瞪着我，里面翻涌着被嘲笑的羞恼和强装的镇定，耳根红得快要烧起来。

“笑什么！”他低吼，声音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沙哑，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有点……可爱。

“笑你傻！”我胆子也大了，往前凑了一步，离他更近。“谁稀罕管你的泡面挂面！” 话是这么说，嘴角却压不下去。

“走了！”他闷声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要逃。动作因为急促而带着点趔趄。

“喂！”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藏蓝夹克的袖子！布料粗糙的触感硌着指尖。

他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没回头，但也没甩开。

我拽着他袖子的手指紧了紧，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软绵绵的耍赖：“账本还你了，东西也给你买了……一句谢谢都没有啊程大学神？”

前面那个僵硬的背影沉默了几秒。

就在我以为他又要憋出个“烦死了”时，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啰嗦。”

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别扭。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手臂猛地一挣，力道很轻，轻易就挣脱了我拽着他袖子的手。然后，他拎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超市塑料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老巷。背影在巷口街灯的映照下，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仓皇，却比来时，莫名地生动了许多。

我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夹克袖子粗粝的触感。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刚才他挣脱时，力道那么轻，生怕弄疼我似的。

嘴角忍不住一点点、一点点地，扬到了耳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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