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难像弹簧

星澜设计的工作节奏远比夏琼想象中更快、更严苛。入职的兴奋感被接踵而至的项目和挑剔的客户需求迅速冲淡。此刻，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第N版被甲方无情驳回的设计稿，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头顶一盏孤零零的灯，窗外早已是华灯初上。

“概念太普通”、“缺乏记忆点”、“不够抓人眼球”…… 客户总监冰冷的批注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心上。夏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柔顺的栗色长发此刻显得有些毛躁。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酸涩的眼睛。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不想承认，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此刻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助。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她不想让宋霖知道。

宋霖最近似乎也很忙，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夏琼晚上加完班回来，对面1002的灯也还亮着。她们偶尔在电梯或走廊遇见，宋霖依旧会笑着打招呼，眼神明亮，带着那种惯有的、让人心安的笃定。夏琼每次都强打起精神，用最灿烂的笑容回应，分享些无关痛痒的趣事，绝口不提工作的烦恼。她不想在宋霖面前露出狼狈和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在对方眼中自己应该是那个“穿着战袍、气场强大”的夏琼。那份因成功和分享而靠近的暖意，此刻成了她必须维持的假象。

然而，宋霖是谁？她是那个能用镜头捕捉瞬间微妙情绪，用光影编织故事的人。夏琼那刻意维持的灿烂笑容，那偶尔闪过的疲惫眼神，那比平时更早熄灭的客厅灯光（意味着她回家后也一头扎进了工作），甚至那两天都没换洗、随意搭在晾衣绳上的家居服（意味着她忙得连洗衣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像散落的拼图碎片，无声地落在宋霖敏锐的眼底，逐渐拼凑出“夏琼遇到了麻烦”的清晰图景。

又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夏琼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出电梯，走廊里一片寂静。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斜对面的1002——灯还亮着。她心里微微一紧，下意识地想加快脚步溜回自己家。

“回来了？”1002的门却毫无预兆地开了。

宋霖倚在门框上，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暖黄的灯光从她身后倾泻出来，将她周身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看起来刚洗完澡，发梢还带着湿气，眼神却清醒而锐利，像能穿透一切伪装。

“嗯…刚弄完。”夏琼停下脚步，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和疲惫，“你也还没睡啊？”

宋霖没接她的话，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仿佛在审视一张曝光不足的底片。那眼神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让夏琼强撑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进来喝杯热牛奶？”宋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邻居间最平常的邀请，“刚热的，助眠。”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目光却依然锁着夏琼。

“不用了不用了，太晚了，我…”夏琼下意识地想拒绝，她害怕独处时被看穿。

“夏琼，”宋霖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你的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还有，”她下巴微抬，点了点夏琼抱在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包，“这个‘加班伴侣’的重量，看起来可不太友好。”

夏琼的心猛地一沉。伪装被轻易戳穿，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脆弱瞬间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失态。

宋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只有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从夏琼怀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电脑包。“进来。”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安抚力量，“牛奶要凉了。”

夏琼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强撑的力气瞬间泄去。她沉默地跟在宋霖身后，走进了1002。

宋霖的家和她的人一样，充满艺术气息却并不凌乱。暖色调的灯光，舒适的沙发，墙上挂着几幅她自己拍的抽象光影作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热牛奶的香甜。

宋霖将电脑包放在茶几上，把手里那杯热牛奶塞到夏琼手里。“先暖暖手。”她在夏琼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安静地拿起自己那杯茶，小口啜饮着，给夏琼缓冲的空间。

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手指，香甜的气息钻入鼻腔。夏琼紧绷的神经在这片安静和温暖中，一点点松懈下来。她捧着杯子，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沉默了很久。久到宋霖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客户…不满意我的设计。”夏琼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改了七八遍了…说我普通，没亮点…”她把头埋得更低，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泛红的眼眶。“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不行…”

“胡说。”宋霖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夏琼愕然抬头。

宋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还记得你面试那天吗？穿着那身‘战袍’，眼神亮得像藏着小太阳。那份自信和光彩，不是假的。你现在只是暂时被几块石头绊住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宋霖打断她，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循循善诱的耐心，“设计稿方便给我看看吗？纯旁观者角度，也许能提供点不一样的思路？放心，我不懂你们专业术语，就用眼睛看。”

夏琼犹豫了一下，看着宋霖真诚而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打开了电脑，调出了那份被批得“体无完肤”的设计稿。

宋霖凑近屏幕，看得非常认真。她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指着其中一个元素问道：“这个形状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夏琼愣了一下，解释道：“是从…从上次我们在溯光看展的那个光影迷宫里，一面被切割的镜子里得到的启发，想表达一种破碎重组的概念…”

“破碎重组…”宋霖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这就对了！你的核心想法很有力量！但可能表达得还不够‘锋利’。”她拿起茶几上一支笔和一张纸巾，蘸了点水杯里的水，直接在纸巾上画了起来。“你看，如果把这种切割感做得更极致、更不对称呢？把‘重组’的部分用更强烈的色彩或者材质对比来突出？就像…”她想了想，打了个摄影的比方，“就像一张照片，焦点模糊了，但你想表达的主体其实是清晰的，只是需要调整一下光圈和构图，把干扰的杂光去掉，把主体的光聚拢、加强！”

宋霖用最直白、最形象的摄影语言，一下子点中了夏琼设计稿的症结！那些被客户总监用冰冷术语批驳的问题，在宋霖的比喻下，瞬间变得清晰可解！夏琼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仿佛拨云见日！

“我明白了！”夏琼激动地抓住宋霖的手臂，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我知道怎么改了！要更突出核心概念，把那些繁复的、干扰的元素大胆舍弃！就像你说的，调整‘光圈’！”

宋霖看着她瞬间被点亮的眼眸和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嘴角勾起一个欣慰而温柔的弧度。她反手轻轻拍了拍夏琼抓着她手臂的手：“你看，你不是不行，你只是需要一个稍微不同的视角来‘调焦’。”

夏琼用力点头，感觉堵在心口多日的巨石轰然落地。她看着宋霖近在咫尺的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洞察力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全然的信任和支持。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感激、依赖和某种更深沉情愫的情绪汹涌而来。

“宋霖…”她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

“谢什么。”宋霖的笑容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认真。她抽出被夏琼抓着的手，转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那眼神深邃而郑重，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重量。

“夏琼，你给我记住，”宋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以后有麻烦，不准一个人憋着。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任何麻烦都一样。”她的指尖带着暖意，轻轻拂过夏琼眼下淡淡的青痕，动作轻柔得近乎怜惜。

“我是你的邻居，是你的…朋友，”她顿了顿，眼神里的温度更深，“更是那个说过要‘多多关照’你的人。麻烦我，是你的权利，明白吗？”她的语气带着一点强势的命令，却又包裹着无法忽视的关切，“别让我再从你强撑的笑容里，或者晾衣绳上没换洗的衣服里，去猜你是不是又在一个人硬扛。那样…我会更麻烦。”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心疼。

夏琼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温暖、委屈、感动…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挫败，而是因为被看穿、被理解、被如此郑重地“允许麻烦”的触动。

她看着宋霖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和担忧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在宋霖看似潇洒不羁、甚至有些“会撩”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份深沉而可靠的温柔。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泪水逼回去，嘴角努力向上弯起，用力地点了点头：“嗯！记住了！下次…下次有麻烦，我一定…麻烦你！”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宋霖这才松开她的下巴，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宠溺的随意：“这才乖。快把牛奶喝了，然后回家睡觉。灵感来了，也得有精神去实现。”

夏琼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感觉那股暖流不仅温暖了她的手，更一直流进了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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