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

夏琼站在宋霖身后稍侧的位置，穿着同样肃穆的黑色衣裙。她能清晰地看到宋霖挺直的背影在微微颤抖，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手。每一次鞠躬，每一次听到“节哀”两个字，宋霖的身体都会绷紧一分。

当最后一位亲友离开，工作人员示意家属最后瞻仰遗容准备火化时，一直强撑着的宋霖姑姑再次崩溃，扑在冰冷的棺木上失声痛哭。宋霖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态，没有跟着一起倒下。

夏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宋霖的姑姑被亲友强行扶开，工作人员准备盖上棺盖的瞬间，宋霖突然挣脱了夏琼下意识想扶她的手，踉跄着冲上前一步，扑到了棺木边！

她没有哭喊，只是用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珍而重之地将一台老旧的、带着岁月痕迹的胶片相机，轻轻地放在了姑父交叠在胸前的双手旁边。那是姑父年轻时用过的第一台相机，也是他送给宋霖摄影启蒙的礼物。

“姑父…带着它…”宋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去拍…那边的…极光…”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棺木边缘，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喉咙，不再是无声的眼泪，而是混合着巨大痛苦和不舍的悲泣。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眶。夏琼的眼泪瞬间决堤。她走上前，不再顾忌旁人的目光，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宋霖剧烈颤抖的身体，将自己的脸贴在她冰冷的背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她感觉到宋霖的身体在她怀里一点点软下来，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最原始、最无助的悲伤。

火化炉沉重的门缓缓关闭。宋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软倒在夏琼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隔绝生死的门，泪水无声地流淌。

葬礼后的几天，是更加琐碎和令人疲惫的善后。处理姑父的遗物，整理他留下的海量摄影作品和笔记，安抚情绪依旧极其不稳定的姑姑……宋霖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只是眼神里的光，始终没有回来。她吃得很少，睡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整理着姑父的东西，或者坐在窗边发呆。

夏琼没有离开。她住在宋霖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她默默地做饭，哪怕宋霖只吃几口；她默默地收拾屋子，保持整洁；她陪着宋霖整理那些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照片和底片；她笨拙地学着熬安神的中药，端给宋霖；在宋霖姑姑情绪失控时，她也会去帮忙安抚，虽然言语笨拙，但那份真诚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这天傍晚，夏琼收拾好厨房，看到宋霖又坐在姑父的书房里，对着一桌子的摄影器材和泛黄的笔记发呆。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给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却更显得她形单影只。

夏琼轻轻走过去，没有打扰她，只是拿起桌上一本摊开的、姑父的摄影手记。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字迹记录着某个拍摄日的心得，还夹着一张小小的、有些褪色的照片——是年轻时的姑父和姑姑，在某个湖边，姑姑笑得灿烂，姑父则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了心爱的人，眼神温柔。

夏琼的心被触动了一下。她轻轻地将那张照片抽出来，走到宋霖身边，蹲下身，将照片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掌心。

宋霖的目光从虚空收回，落在掌心那张小小的照片上。照片上年轻恋人幸福的笑容，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被她强行压抑的、关于姑父鲜活记忆的闸门。那些温暖的、带着爽朗笑声的教导，那些一起在暗房里等待影像显影的静谧时光，那些关于光影和人生的探讨……所有的画面汹涌而来。

她的视线瞬间模糊，滚烫的泪水砸落在照片上，晕开了那幸福的笑容。

“姑父他…教会我…用镜头看世界…”宋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思念，“也教会我…爱一个人…就是要…把她最美的样子…留在光里…”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蹲在自己面前、同样眼眶通红的夏琼。夏琼的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满满的心疼、理解和一种无声的、坚定的陪伴。

宋霖的目光在夏琼的脸上流连，仿佛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深刻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人。从医院里那个不顾一切、嘶吼着表白的女孩，到葬礼上紧紧抱住她支撑她的臂膀，再到这些天默默无声、细致入微的陪伴……夏琼用她的行动，无声地、却无比清晰地诠释了什么叫“陪你扛”。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依赖和某种更深沉情感的暖流，猛烈地冲击着宋霖冰封的心房。她看着夏琼，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她因为熬夜照顾自己和姑姑而出现的黑眼圈……

宋霖伸出手，不再是冰冷的颤抖，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的力量，轻轻抚上夏琼的脸颊。指尖带着泪水的微凉，触碰却滚烫。

“夏琼…”宋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带上了一种沉淀下来的、沉甸甸的情感，她看着夏琼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谢谢你…没有走开。”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夏琼眼下淡淡的青痕，眼神深邃而复杂，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也带着一丝新生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也谢谢你…让我知道，天塌下来…真的不是一个人扛。”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千钧的重量，“还有…你那天在医院说的话…我都记得。”夕阳的余晖在书房里流淌，将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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