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回溯

午后温暖的阳光慵懒地洒在VIP病房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被花香中和后淡淡的洁净气息。窗外，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喳，带来几分久违的生动。沈秋靠在柔软的靠枕上，宽大的病号服下，小腹已经有了清晰的隆起弧度，里面沉睡的小生命成了她世界里全新的、最温暖的锚点。

陈燃坐在床边，笨拙地用打着石膏的手臂辅助，小心翼翼地削着一个苹果。长长的果皮打着卷落下，露出雪白的果肉。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水果刀划过果肉的细微声响。

沈秋的目光没有落在苹果上，而是静静地看着陈燃专注的侧脸。那道从眉骨延伸到颧骨的疤痕依旧清晰，像一道刻在时光里的印记，无声诉说着他曾为她坠入地狱的决绝。阳光勾勒着他的轮廓，那份曾经被绝望磨砺出的锋利棱角，在平静的病房里，似乎被磨平了些许，只剩下让她心安的坚毅和温柔。

几个月来，那些被暴力剥离的记忆碎片，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在陈燃日日夜夜无声的陪伴和讲述中，如同被打捞起的沉船珍宝，一点一点，艰难却清晰地重新拼凑完整。图书馆的书香，滑冰场的笨拙，星空下的初吻，考场的剧痛与守护……还有，父亲冰冷的手掌和洗脑机器的嗡鸣所带来的永恒创伤。

大部分的画面都已归位，情感也已重新连接。但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一个连接着过去甜蜜与现在腹中新生命的节点，始终带着一层朦胧的薄纱，让她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微弱胎动。这是她和陈燃的孩子。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涌起无尽的温柔和一种近乎神圣的责任感。

“陈燃……”沈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陈燃停下削苹果的动作，立刻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吃别的？”

沈秋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她避开他关切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覆盖在小腹上的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我想起来了……图书馆那次……你抱着我……滑冰那次……你拉着我……还有成人礼……你亲了我……”她顿了顿，指尖微微蜷缩起来，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困扰和必须寻求答案的执着，“可是……这个孩子……我们……我们是什么时候……？”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陈燃的身体陡然僵住了！

手中的水果刀“啪嗒”一声掉落在盘子里，削到一半的苹果滚落下来。他脸上的血色似乎在瞬间褪去，连那道伤疤都显得更加苍白。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坚定守护的眼睛里，猝不及防地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有震惊，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被猝然触及灵魂深处的无措。

他完全没有料到沈秋会在这个时刻，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那个夜晚，那个决定性的夜晚，在他心中，是甜蜜与罪恶感交织的深渊，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既怀恋又痛恨自己不够克制的根源。尤其是在经历了她失忆、被囚禁、险些失去孩子和自己九死一生之后……那个夜晚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急促起来的心跳声。

陈燃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汹涌的情绪稍稍压下。他没有回避，而是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沈秋清澈中带着困惑和探寻的目光。

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歉意和爱怜。再看向沈秋的脸时，那复杂的神色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愧疚和沉重。

“是……成人礼之后的那天晚上……”陈燃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被回忆灼伤的痛感，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清晰。

沈秋的呼吸微微一滞。成人礼……那个璀璨如星河的夜晚……父亲致辞，母亲缺席……他和她笨拙而忘情的舞蹈……天台上那个带着薄荷清冽气息、滚烫而颤抖的初吻……还有……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的温暖……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投入显影液的底片，瞬间变得清晰而锐利！那个夜晚所有的细节——典礼结束后的喧嚣与寂寞，宾客散去后的空旷天台，清冷的夜风和远处城市的霓虹，他滚烫的指尖拂过她裸露肩头的微颤，两人急促的呼吸交织在星光下……所有的感官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

“那天晚上……典礼结束……人都走了……”陈燃的声音低沉地继续，像是在挖掘一颗深埋在心底、带着荆棘的宝石，“我们……在天台……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你说冷……我……我……”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喉咙滚动，“我抱住了你……然后……就……”

他没有详细描述过程，但那几个关键词，已经足以点燃沈秋脑海里所有沉睡的感官记忆！她猛地闭上了眼睛！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身体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晚夜风的微凉和他怀抱的灼热，感受到那种既陌生又令人心慌意乱的悸动与失控！

她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被刻意模糊、又无比重要的夜晚！那个在星空见证下，献出了彼此身体最深处亲密联系的时刻！那个……孕育了此刻在她腹中顽强成长的新生命的起点！

巨大的羞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秋！她本能地想把自己缩进被子里！但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后悔或厌恶，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命运沉重感的连接感。原来，即使是在被父亲强行抹去记忆、陷入无边黑暗的那几个月里，她和陈燃的联系，也从未真正断绝。这个孩子，就是他们之间最深、最无法抹去的血脉羁绊！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恍然大悟后，混杂着羞涩、后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爱与责任的泪水。

“对不起……秋秋……”陈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自责，“真的对不起……那天晚上……我不该……不该……”巨大的愧疚感让他几乎无法将那句“不该失控”说出口。他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是他让她承受了后续所有的苦难。

看着他满脸的愧疚和痛苦，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沈秋的心狠狠一抽。所有的羞赧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冲动取代。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陈燃浑身一颤，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她。

沈秋的泪水还在滑落，但她却努力地对他露出了一个含着泪花的、极其温柔的笑容。

“不要说对不起，”她的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定，“陈燃，不要道歉……那不是错误。”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那晚的星星……很美……”她回忆起那晚璀璨的夜空，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温柔，“我记得……你的眼睛……比星星还亮……你说你要永远保护我……我相信了……一直都相信……”泪水滑过嘴角，却带着奇异的甜意。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小腹，掌心轻轻覆盖上去，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律动，眼神变得无比柔软而坚定。

“这个孩子……是那晚的星星送给我们的礼物……是我们……相爱的证明……”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勇气，直直地望进陈燃震惊而翻涌着巨大情绪的眼睛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后悔。”

“不后悔”三个字，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陈燃心中积压已久的阴霾和沉重的负罪感！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份历经黑暗洗礼依旧纯净的爱意和坚定的选择，巨大的感动如同洪流般冲垮了他的心防！

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站起身，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无比小心又无比珍重地将沈秋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永不分离！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沈秋的发间和颈窝。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感恩！

“秋秋……我的秋秋……对不起……谢谢你……谢谢你……”他语无伦次，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这些最朴素的词汇，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他所有的情感。

沈秋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泪水，听着他混乱却无比真挚的低语，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流淌。她的手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像是在浩瀚大海中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阳光静静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和他们之间那个孕育着新生命的小小凸起。窗台上的那盆绿植，在阳光下舒展着嫩绿的新叶。那枚陈燃从废墟中找回、重新戴在沈秋脖颈上的星月项链，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温柔而坚定的光芒，如同一个温柔的句点，圈住了那段被暴力抹杀的过去，也为现在和未来，标注了一个充满希望与爱的起点。

属于他们的星空，尽管曾被强行熄灭，但此刻，在彼此紧握的双手和无悔的爱意中，正重新焕发出更加温暖、更加永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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