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伤痛与指尖

巴黎的秋天来得突然。乔韵竹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第一片梧桐叶飘落在外交部中庭。赴任三个月，她已经习惯了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香气，习惯了法式建筑灰蓝色的屋顶，却始终无法习惯没有乒乓球声的早晨。

手机震动起来，是许辞洲发来的链接：【世锦赛直播，昀儒对张本，第五局了】

乔韵竹立刻点开。画面中，林昀儒正擦拭额头的汗水，比分显示2:2平。即使透过屏幕，她也能看出他的疲惫——眼角微微下垂，发球前揉肩的小动作比往常频繁。

"肩伤又犯了吗..."她轻声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屏幕中他的脸庞。

"乔秘书？"同事在门口提醒，"五分钟后与教育参赞的会议。"

乔韵竹点头，却无法移开视线。比赛来到关键分，林昀儒一记正手暴扣，张本智和勉强接回。林昀儒迅速侧身，准备反拉——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右肩突然一沉，球拍差点脱手。回球软弱无力，被张本轻松扣杀得分。

"啊！"林昀儒的痛呼透过屏幕传来，他单膝跪地，右手无力地垂着。

乔韵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

"乔秘书？"同事惊讶地看着她。

"抱歉，紧急情况。"乔韵竹抓起外套和包，"请向参赞解释，我需要请假。"

没等回应，她已经冲出门外。走廊上，她颤抖着拨通许辞洲的电话："昀儒的伤怎么样？"

"肩部肌肉撕裂，旧伤复发。"许辞洲的声音带着担忧，"队医说至少要休养两周。"

"他在哪家医院？"

"没住院，回酒店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国..."许辞洲停顿了一下，"你要来？"

乔韵竹已经站在路边拦出租车："给我地址。"

"但你不是有中法教育论坛要主持吗？"

"找别人代替。"乔韵竹钻进出租车，"巴黎到斯图加特，最快的路线是什么？"

三小时后，乔韵竹站在斯图加特一家酒店门前。她的行李箱里塞满了从巴黎药店买的镇痛贴和肌肉松弛剂，还有一本德文运动医学书籍——过去两小时车程里，她几乎背下了所有关于肩部损伤的章节。

电梯上升时，乔韵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她看起来糟透了——眼圈发红，嘴唇因为紧张而干燥起皮。这不像她，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外交官。

门铃按响后，是黄友政开的门。他看到乔韵竹，眼睛瞪得溜圆："乔翻译？！昀儒没说你要来..."

"我想给他个惊喜。"乔韵竹轻声说，"他怎么样？"

"刚打完封闭，睡下了。"黄友政侧身让她进门，"疼得厉害，一晚上没合眼。"

套房客厅里散落着冰袋和绷带，茶几上放着半碗没动过的粥。梁靖崑和王楚钦坐在沙发上，看到乔韵竹都惊讶地站起来。

"我去叫他。"王楚钦说。

"不用。"乔韵竹摇头，"让他休息。我坐这儿等就行。"

她轻轻放下行李，在角落的单人沙发坐下。队友们交换着眼色，突然集体声称要出去买吃的，转眼间客厅就只剩下乔韵竹一人。

卧室门虚掩着。乔韵竹轻手轻脚地走近，透过缝隙看到林昀儒侧卧在床上，背对着门。他的右肩裸露着，贴着一大块膏药，脊椎的线条在薄被下清晰可见。

乔韵竹咬住下唇。三个月不见，他瘦了不少。

"友政？"林昀儒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帮我倒杯水..."

乔韵竹悄悄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递过去。林昀儒转身接水，在看到她的瞬间，杯子差点脱手。

"韵竹？"他眨眨眼，像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你怎么..."

"许辞洲告诉我你受伤了。"乔韵竹接过摇晃的水杯，扶着他坐起来，"疼得厉害吗？"

林昀儒试图微笑，但嘴角的抽搐出卖了他："看到你好多了。"

这句玩笑话让乔韵竹眼眶发热。即使这样，他还在试图安慰她。"我带了新的镇痛贴，"她指了指行李箱，"巴黎药店的，比国内的效果好。"

林昀儒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你的论坛呢？"

"同事代班了。"乔韵竹轻描淡写地带过，伸手触碰他肩上的膏药边缘，"这个需要换吗？"

"嗯，队医说两小时一换。"林昀儒试图自己撕下膏药，却因为动作牵动伤处而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乔韵竹按住他的手，"我来。"

她的指尖小心地掀起膏药一角，缓慢剥离。林昀儒的皮肤因为长期贴敷而发红，肩胛处有一道手术疤痕——那是他十七岁时留下的。

"比上次严重？"她轻声问，记得他曾经提过的旧伤。

林昀儒点头："同一个位置。肌肉撕裂，没伤到骨头。"他顿了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乔韵竹没回答，专注于将新膏药贴平整。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片发红的皮肤，感受到林昀儒的肌肉在她触碰下微微颤抖。

"疼吗？"她立刻缩回手。

"不..."林昀儒的声音低哑，"不疼。"

空气中突然有种微妙的紧绷感。乔韵竹假装整理药盒，避开他的目光："医生怎么说？"

"建议回国做系统治疗。"林昀儒尝试活动肩膀，皱眉，"至少两周不能训练。"

乔韵竹拿出巴黎买的药："这个可以缓解炎症，还有..."她翻出一支药膏，"睡前涂在伤处，能促进血液循环。"

林昀儒接过药膏，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掌："谢谢。"他停顿了一下，"能留多久？"

"明天下午必须回去。"乔韵竹叹气，"有个重要的外事活动。"

林昀儒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又迅速亮起来："那今晚...一起吃顿饭？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

"你的肩膀..."

"只是吃饭，不动手。"他笑道，随即因为牵动伤处而龇牙咧嘴。

乔韵竹忍不住也笑了："先休息吧，晚饭时我叫你。"

队友们很识趣地没有回来。乔韵竹在客厅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条毯子，而卧室门关着。她轻轻推开门，看到林昀儒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就着落日余晖研究比赛录像。

"你应该躺着。"乔韵竹走到他身后。

林昀儒抬头，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睡不着。"他指着画面，"看，张本在这个位置的失误率有37%，但我没抓住机会..."

乔韵竹把手放在他完好的左肩上："别想了，先养伤。"

林昀儒覆盖上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想听实话吗？这次受伤...不完全意外。"

"什么意思？"

"最近训练过度。"他苦笑，"想快点提高排名，争取更多去巴黎比赛的机会。"

乔韵竹的心脏猛地一缩："傻瓜..."

"理性上知道不对，但..."林昀儒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情感这东西，不讲道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乔韵竹心底某个锁着的盒子。她弯腰，额头轻轻抵在林昀儒的头顶："下次直接买机票来巴黎，别拿身体开玩笑。"

林昀儒仰头看她，眼睛在暮色中像两颗琥珀："这是邀请吗？"

"是命令。"乔韵竹故意板起脸，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晚餐选在酒店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林昀儒坚持要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斯图加特老城的钟楼。他右手吊着绷带，左手笨拙地使用叉子。

"我来吧。"乔韵竹切好他的牛排，将盘子推回去。

"感觉自己像个孩子。"林昀儒抱怨道，却乖乖接受投喂。

"受伤的冠军也是普通人。"乔韵竹抿了一口红酒，"说实话，看你疼得皱眉的样子，反而比电视上那个完美先生更真实。"

林昀儒挑眉："原来乔翻译官喜欢看我不完美的样子？"

"我喜欢真实的你。"这句话脱口而出，乔韵竹立刻低头喝汤掩饰发烫的脸颊。

林昀儒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捕捉到什么珍贵信号。他没有追问，只是用左手举起酒杯："为真实干杯。"

回酒店的路上，林昀儒的步子有些蹒跚——封闭针的药效正在消退。乔韵竹不着痕迹地靠近，让他能将部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重吗？"林昀儒轻声问。

"不重。"乔韵竹撒谎道。林昀儒虽然精瘦，但运动员的骨架和肌肉分量不轻。

电梯里，林昀儒突然说："明天我送你到机场。"

"不用，你好好休息..."

"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固执，"哪怕只是车程。"

乔韵竹不再反对。她知道这种感受——计算着每一分在一起的时光，像是吝啬鬼数着金币。

半夜，乔韵竹被隔壁房间的响动惊醒。她披上外套，轻轻敲响林昀儒的房门："昀儒？没事吧？"

没有回应，但门没锁。乔韵竹推门进去，看到林昀儒坐在床边，额头抵着墙壁，右手紧紧抓着伤处。

"又疼了？"她快步上前。

林昀儒抬头，脸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没...事..."

乔韵竹立刻拿出药箱："吃止痛药了吗？"

"吃了，没用。"林昀儒艰难地呼吸着，"医生说...头二十四小时...最难受..."

乔韵竹扶他躺下，用湿毛巾擦拭他额头的汗水："需要叫队医吗？"

"不用..."林昀儒抓住她的手腕，"陪我一会...就好..."

他的掌心滚烫，指尖却冰凉。乔韵竹在床边坐下，轻轻按摩他紧绷的左手："试着放松，深呼吸。"

林昀儒闭上眼睛，跟随她的引导呼吸。渐渐地，他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好点了吗？"乔韵竹轻声问。

"嗯..."林昀儒半睁开眼，"你的手...有魔力..."

乔韵竹微笑，继续按摩他的手指和掌心。这是双冠军的手，骨节分明，指腹有常年握拍留下的茧，此刻却脆弱地躺在她的掌心。

"睡吧，"她柔声说，"我在这儿。"

林昀儒的睫毛轻颤，像是抵抗着睡意："回巴黎后...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乔韵竹的拇指划过他的掌纹，"按时换药，别急着训练。"

"韵竹..."林昀儒的声音已经带着睡意，"下次见面...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等你好了再说。"乔韵竹轻轻梳理他汗湿的额发。

林昀儒沉沉睡去，但手仍然紧握着她的，仿佛害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乔韵竹没有抽回手。窗外，斯图加特的夜空繁星点点，像是无数遥远的见证者。

清晨，乔韵竹在椅子上醒来，发现身上披着毯子，而林昀儒已经不在床上。浴室传来水声，她揉揉酸痛的脖子，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

"去楼下买早餐，很快回来。别偷偷溜走。——LYR"

字迹因为左手书写而歪歪扭扭，却透着熟悉的固执。乔韵竹微笑，将纸条小心折好放入口袋。

林昀儒回来时拎着一袋牛角包和两杯咖啡，气色比昨晚好了许多。"睡得好吗？"他将咖啡递给她。

"还行。"乔韵竹撒了个小谎，实际上她的脖子因为别扭的睡姿而僵硬不堪。

林昀儒似乎看出来了，放下食物走到她身后："转过去。"

他的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后颈，力道适中的按摩立刻缓解了酸痛。乔韵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左手技术还行吧？"林昀儒在她耳边低声问，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乔韵竹的耳根瞬间发烫："不...不错..."

去机场的路上，林昀儒坚持要亲自开车。乔韵竹坐在副驾驶，看着他左手熟练地操控方向盘，右臂却僵硬地垂着，心疼不已。

"到了给我发消息。"在安检口，林昀儒用左手笨拙地帮她整理围巾。

乔韵竹点头，突然伸手拥抱了他，小心避开他的伤处："好好养伤。我会...想你。"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让林昀儒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低头，唇轻轻擦过她的发丝："我也是。"

乔韵竹转身走向安检，不敢回头。她知道如果再看一眼那个站在原地的孤单身影，自己可能会做出不理性的决定——比如放弃航班，陪他回国。

飞机起飞时，乔韵竹望着窗外渐远的城市轮廓，摸出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她突然意识到，这三个月来，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巴黎的生活，实际上只是将思念埋得更深。而这次短暂的相聚，像一把铲子，将那些埋藏的情感全部翻了出来。

手机震动，是林昀儒发来的消息：【安全落地了吗？队医让我明天回国，治疗方案有变】

乔韵竹皱眉：【什么变化？】

【需要立即手术，否则可能影响职业生涯】

乔韵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心脏剧烈跳动。手术意味着更长的恢复期，更多的风险...

又一条消息进来：【别担心，小手术。倒是你，回巴黎后好好休息，别太想我；）】

典型的林昀儒式回应——用玩笑掩饰严重性。乔韵竹深吸一口气，回复：【我需要你的完整病历和手术方案，巴黎有最好的运动医学专家】

发完这条，她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她在医学院时的学长，现在巴黎顶尖运动医学中心任职。职业理性告诉她应该优先考虑林昀儒的健康，但心底有个声音在问：如果手术真的那么"小"，为什么需要立即回国？

飞机穿过云层，进入平稳飞行。乔韵竹望着窗外无边的蓝天，做出了决定。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起草一封邮件——给外交部人事司的延期申请。无论发生什么，这次她不会让林昀儒独自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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