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碎与重构

巴黎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乔韵竹站在公寓窗前，看着第一片雪花落在窗棂上。三个月了，林昀儒的康复进度比预期慢了许多。

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咒骂。乔韵竹转身，看见林昀儒站在厨房中央，脚下是一滩水和玻璃碎片。他的右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那是今天第三次尝试自己倒水失败。

"别动，我来收拾。"乔韵竹快步上前。

"不用！"林昀儒的声音比她听过的任何时候都尖锐，"我自己来。"

他弯腰去捡碎片，动作因为右肩僵硬而笨拙。一片尖利的玻璃划破他的指尖，血珠立刻冒了出来。林昀儒盯着那点红色，突然将整个托盘扫到地上，更多的碎片飞溅开来。

"为什么就是不行！"他的吼声在公寓里回荡，"三个月了，连个杯子都拿不稳！"

乔韵竹站在原地，胸口发紧。这是术后第一次，林昀儒的情绪完全失控。过去几周，他始终保持着近乎残酷的乐观，即使复健疼得冷汗直流也从不抱怨。但此刻，他站在一片狼藉中，眼中的挫败和愤怒几乎化为实质。

"昀儒..."

"对不起。"林昀儒抹了把脸，声音突然哑了，"我...我需要出去走走。"

没等回应，他已经抓起外套冲出门外。门砰地关上，震得墙上的照片晃了晃——那是他们上个月在复健中心的合影，林昀儒的左手机械地举着一个小哑铃，笑容勉强但真实。

乔韵竹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玻璃碎片。有一块特别锋利，划破了她的指尖，她只是皱了皱眉，继续收拾。这像极了他们的现状——看似在复原，实则满目疮痍。

手机震动起来，是外交部同事玛丽安的消息：【明天的会议材料已发你邮箱，部长特别要求你出席】

乔韵竹叹了口气。自从她延长休假照顾林昀儒，部里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表面上批准她的申请，实则逐渐将她边缘化，重要会议不再安排她担任翻译。

收拾完碎片，乔韵竹给林昀儒发了条信息：【我去超市，很快回来】她没问他在哪，知道他需要独处的时间。

超市里，乔韵竹机械地往购物车里放食材——都是林昀儒复健餐单上的东西：高蛋白、低脂肪、富含维生素。转过一个货架，她无意中看到体育杂志封面上林昀儒的照片，标题赫然写着《陨落的星辰：林昀儒伤病背后的真相》。

她拿起杂志，快速浏览内容。文章充满揣测，甚至暗示他的伤势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巅峰状态。最令人愤怒的是，文中提到"知情人士透露"，国家队对林昀儒擅自赴法治疗极为不满，可能调整奥运阵容。

结账时，乔韵竹将那本杂志塞到最底下。走出超市，雪下得更大了。她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许辞洲：【看新闻了吗？你和昀儒上热搜了】

乔韵竹皱眉，点开链接。热搜第三赫然是#外交官与冠军的恋情#，配图是她在复健中心扶着林昀儒走路的照片。评论区炸开了锅：

【听说为了男友放弃晋升机会？】

【国家队知道吗？影响训练吧】

【好甜！现实版我的翻译官女友】

出租车里，乔韵竹反复刷新页面，发现话题热度持续攀升。更糟的是，有人挖出她利用外交官身份为林昀儒联系专家的细节，质疑她公器私用。

回到公寓，林昀儒还没回来。乔韵竹放下东西，给许辞洲打电话："怎么回事？照片哪来的？"

"不清楚，但部里已经注意到了。"许辞洲声音严肃，"明天可能要你解释。"

挂断电话，乔韵竹坐在沙发上，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三个月来，她白天处理外交工作，晚上陪林昀儒复健，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而现在，她精心维持的职业形象和私人生活同时面临崩塌。

钥匙转动的声音惊醒了她。林昀儒站在门口，头发和肩膀落满雪花，鼻子冻得通红。看到乔韵竹，他眼中的戾气消散了些："对不起，我..."

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杂志上，声音戛然而止。

"别管那些。"乔韵竹起身接过他的外套，"晚饭想吃什么？"

林昀儒没回答，拿起杂志翻看。他的表情越来越沉，最终将杂志扔到一边："胡说八道。"

"媒体就是这样。"乔韵竹故作轻松，"对了，我们好像...上热搜了。"

林昀儒挑眉，接过她的手机浏览。出乎意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拍得还不错。"

"什么？"

"这张照片。"他指着屏幕，"你的侧脸很好看。"

乔韵竹夺回手机："这不是重点！部里明天可能要找我谈话。"

林昀儒的表情严肃起来："因为我们的关系？"

"因为我可能...逾越了职业界限。"乔韵竹叹气，"帮你就医时用了些外交渠道。"

林昀儒走到她面前，用尚且笨拙的右手轻抚她的脸颊："我会解释，是我请求你帮忙的。"

"这不只是谁请求的问题..."乔韵竹摇头，"外交部有严格规定，公私必须分明。"

"那怎么办？"

"不知道。"乔韵竹罕见地流露出迷茫，"可能要写检查，甚至...调回国内。"

林昀儒的手僵住了："因为我？"

乔韵竹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说明一切。林昀儒转身走向阳台，背影僵硬。乔韵竹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因为他的伤病耽误她的前程，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第二天早晨，乔韵竹穿着最正式的套装去外交部。临走前，林昀儒拉住她："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会议室里的气氛比想象的更凝重。除了主管人事的副部长，还有纪律检查组的成员。乔韵竹挺直腰背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摆着她的档案。

"乔翻译官，"副部长开门见山，"你与林昀儒选手的关系是否影响了工作判断？"

乔韵竹深吸一口气："在协助林选手就医过程中，我确实动用了部分外交资源，但仅限于正常领事协助范围。所有程序都有记录可查。"

"你延长休假是否为了私人感情？"

"林选手术后需要法语翻译协助治疗，而我是最合适人选。"乔韵竹保持专业口吻，"我已按规定扣除年假。"

纪检组的王主任推过来一份文件："社交媒体上这些照片和言论，已经影响到外交部形象。你知道我们最忌讳公私不分。"

乔韵竹看着那些截图——她在复健中心为林昀儒擦汗，在超市买他喜欢的食物，甚至两人在塞纳河畔牵手的模糊身影。

"我的私人生活从未影响工作表现。"她声音平稳，"过去三个月，我负责的翻译项目全部按时完成，评估均为优秀。"

"但你的职业前景呢？"副部长皱眉，"巴黎任职是重要历练，而你似乎更关注..."

"关注一个人的生命质量？"乔韵竹突然打断他，声音微微发颤，"抱歉，但林昀儒的伤如果不妥善治疗，可能终结他的职业生涯。作为曾经同样因伤退役的运动员，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痛苦。"

会议室一片寂静。乔韵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后悔。

"我热爱外交工作，"她继续道，"也尊重所有规章制度。但如果帮助一个为国争光的运动员恢复健康是错误，那么我愿意承担后果。"

令她惊讶的是，副部长的表情缓和了些："乔翻译官，部里并非不近人情。事实上..."他推过另一份文件，"考虑到你的专长和目前情况，国际乒联multilingual项目向我们借调精通中文和乒乓球术语的翻译，为期六个月。部长认为你是不二人选。"

乔韵竹惊讶地接过文件。国际乒联multilingual项目是她一直关注的，旨在推广乒乓球运动的多语言传播。

"这不是惩罚，而是机会。"副部长补充，"当然，你需要处理好私人关系与职业形象的平衡。"

会议结束后，乔韵竹站在外交部大楼前，雪后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摸出手机，给林昀儒发了条简短消息：【有好消息，晚上告诉你】

回公寓的路上，乔韵竹买了林昀儒最喜欢的杏仁可颂。推开门，却听见浴室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她轻轻推开门缝，看见林昀儒坐在浴缸边缘，头深深埋在双手间，肩膀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林昀儒哭。即使在最疼的复健时刻，他也总是笑着安慰她"没事"。乔韵竹悄悄关上门，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晚餐时，林昀儒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问起她的会议情况。乔韵竹讲述了国际乒联的机会，刻意淡化了可能的风险。

"这是个好机会。"林昀儒眼睛亮了起来，"你一直想推广乒乓球术语标准化。"

乔韵竹点头："但意味着更多出差，可能没法每天陪你复健..."

"我没事。"林昀儒切着盘中的鸡胸肉，动作仍有些不协调，"其实...我也有好消息。"

他放下刀叉，举起右手，缓慢但稳定地做了个握拍动作："今天下午，我第一次能完成这个动作了。"

乔韵竹的眼眶瞬间湿润。这个简单的动作，对普通人来说轻而易举，却是林昀儒三个月来无数次疼痛和坚持的结果。

"医生说神经恢复比预期快。"林昀儒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活力，"如果继续这个进度，也许四个月后就能轻度训练。"

乔韵竹绕过桌子，紧紧抱住他。林昀儒的右手轻轻环住她的腰，虽然力道微弱，但已经足够真实。

"今天我看到你哭了。"她突然说，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一僵。

林昀儒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因为疼。"

"我知道。"

"是因为..."他的声音哽住了，"我梦见自己再也打不出漂亮的弧线球了。"

乔韵竹捧起他的脸："你会打出来的，比以前更漂亮。"

林昀儒的眼中闪烁着不确定："如果...我真的不能再比赛了呢？"

"那你就做林昀儒，不是冠军，只是你。"乔韵竹吻了吻他的额头，"而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奖牌。"

这句话脱口而出，自然得像是说了千万次。林昀儒的眼睛瞪大了，随即泛起湿润的光泽。他笨拙地用右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再说一次。"他低声请求。

"我爱你。"乔韵竹微笑，"现在，以后，无论你能不能打球。"

林昀儒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轻柔却坚定，像是盖下一个永恒的印章。窗外，巴黎的夜色温柔降临，埃菲尔铁塔的灯光准时亮起，仿佛在见证这个承诺。

后来，当他们依偎在沙发上看新闻时，林昀儒突然指着屏幕："看！"

画面上是外交部发言人回答记者提问："中国外交部一贯支持体育交流，乔韵竹翻译官借调国际乒联是正常人才交流..."

镜头切换，竟然出现了乔韵竹在部里发言的片段："帮助运动员恢复健康是应尽之义..."视频标题是《外交官真情流露获赞百万》。

林昀儒笑着搂紧她："我的女朋友上新闻了。"

乔韵竹把脸埋在他肩窝，嗅着熟悉的沐浴露香气："明天会怎样还不知道呢。"

"明天，"林昀儒轻吻她的发顶，"我会多做三组复健，你会准备国际乒联的材料。晚上我们可能因为太累而叫外卖，然后相拥而眠。"他顿了顿，"后天，大后天，也是如此。这就是我们的未来，一步一个脚印。"

乔韵竹抬头看他。在这个曾经完美无缺的冠军眼中，她看到了比奖牌更珍贵的东西——历经伤痛却依然明亮的希望，以及对平凡日子发自内心的珍视。

"听起来不错。"她微笑，"不过偶尔也要自己做顿饭，医生说你需要均衡营养。"

林昀儒大笑，随即因为牵动伤处而龇牙咧嘴："遵命，乔翻译官。"

窗外，新年的第一场雪又开始飘落。而在温暖的室内，两颗心紧紧依偎，共同期待着明天，以及明天之后的每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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