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夜告白

调令公布后的第三天，北京下起了倾盆大雨。

乔韵竹坐在宿舍书桌前，反复阅读那份驻外通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三等秘书，任期三年，两周后赴任。这是许多外交官求之不得的晋升机会，她的指尖却迟迟无法在"接受"选项上打勾。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桌上那个小小的和田玉书签。三天来，林昀儒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那个训练馆里的沉默已是他的全部反应。训练照常，玩笑照开，只是眼神不再与她相接。

手机屏幕亮起，是许辞洲的消息：【决定了吗？部长在等回复】

乔韵竹放下文件，走到窗前。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是无数透明的裂痕。她应该高兴的——巴黎是她一直向往的城市，新职位意味着更广阔的舞台。但每当她想按下发送键，眼前总会浮现林昀儒说"六小时时差"时微颤的睫毛。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这个时间？乔韵竹看了眼手表——晚上11:47。她谨慎地透过猫眼望去，瞬间屏住了呼吸。

林昀儒站在门外，浑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白衬衫被雨水浸得透明，勾勒出清晰的肩线。他没带伞，似乎是一路跑来的。

乔韵竹拉开门，冷风和雨丝立刻扑面而来："你疯了？这么大的雨——"

"我要去巴黎。"林昀儒劈头就是这句，声音沙哑得不正常。

乔韵竹愣在原地："什么？"

"我查过了，那里有职业俱乐部。"林昀儒的胸膛剧烈起伏，"我可以申请外援资格，不会影响国家队赛事。时差不是问题，我习惯早起训练..."

"你冷静一点。"乔韵竹试图打断他。

"我很冷静。"林昀儒向前一步，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在玄关地板上，"这是我人生中最冷静的决定。"

乔韵竹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这个永远风度翩翩的冠军，此刻狼狈得像只落水狗，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先进来。"她侧身让路，"你会感冒的。"

林昀儒没动："你先答应我。"

"答应什么？"

"不要走。"三个字，简单直接，却让乔韵竹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

"这是工作调动，不是我能——"

"你能。"林昀儒打断她，"许辞洲说了，你可以申请延期。或者..."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或者带我一起走。"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脚边形成一小片水洼。乔韵竹突然意识到他是认真的——这个傻子真的考虑过放弃国内的一切跟她去法国。

"进来再说。"她强硬地拽住他的手腕，触感冰凉得吓人。

林昀儒终于跨进门内，带进一阵雨水的清新和男性特有的温热气息。乔韵竹丢给他一条毛巾："擦干。"

林昀儒机械地擦拭头发，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你这三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在考虑工作。"乔韵竹转身去拿医药箱——他的指关节有擦伤，可能是敲门太用力。

"考虑怎么告别吗？"林昀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尖锐，"像你对乒乓球那样，说放就放？"

乔韵竹猛地转身，医药箱"砰"地掉在地上："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看过你的比赛录像！"林昀儒提高了声音，"十六岁的乔韵竹，落后五分都敢拼到最后一球。现在的你呢？连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刺入乔韵竹最脆弱的部分。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你以为这是勇气问题？我是外交官，我的工作需要理性判断，不是头脑发热的冲动！"

"那理性地告诉我，"林昀儒逼近一步，"你真的想走吗？"

乔韵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理性？她的理性早在那场德国公开赛就土崩瓦解了，当她发现自己会为他的每个得分心跳加速时；当她熬夜分析对手只为他能多睡一会儿时；当她在日历上悄悄圈出林家宴会的日期时...

"看，你连说谎都做不到。"林昀儒苦笑，又向前一步。乔韵竹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了墙壁。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林昀儒身上雨水的气息包围着她，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让她战栗的 intensity。

"我查了所有可能性。"林昀儒的声音低哑下来，"三年，1095天。就算每个月见一次，除去飞行时间只有36小时相处。六小时时差意味着我们连视频都要掐着点..."他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发梢，"但我还是想试试。你呢？"

乔韵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他，应该重申职业操守，应该...但他的温度透过湿衣服传来，让她四肢发软。

"这不理智..."她微弱地抗议。

"去他的理智。"林昀儒俯身，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这三天我试过了，没有用。训练时想你是不是又在揉手腕，吃饭时想你有没有按时吃，晚上想你是不是在打包行李..."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唇，"我甚至嫉妒你的行李箱。"

最后这句荒谬的告白击穿了乔韵竹最后的防线。她抬头，正对上林昀儒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的情感赤裸得让她心惊。

"韵竹，"他轻声唤她，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像是一个祈祷，"给我一个理由留下来等你。"

乔韵竹的指尖颤抖着抬起，悬在半空，最终落在他湿透的衣领上："...你会感冒的。"

林昀儒闭了闭眼，像是在忍耐什么。当他重新睁开时，里面有种下定决心的光芒。他缓缓低头，乔韵竹能感觉到他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两人同时僵住。乔韵竹如梦初醒，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许辞洲。她下意识地按掉，但那一刻的魔力已经被打破。

林昀儒后退一步，抹了把脸："抱歉，我失控了。"

乔韵竹拢了拢散落的头发，努力让呼吸平稳下来："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多久？"

"三天。"

"太长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乔韵竹突然提高声音，"立刻拒绝一个准备了十年的职业机会？还是让你放弃国家队去法国当陪练？"

林昀儒沉默了片刻："我要你诚实面对自己的心。就这一个要求。"

乔韵竹转身走向窗边，雨已经小了些，窗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滑落。"你知道我为什么转行学语言吗？"她突然说，"不只是因为手腕受伤。"

林昀儒静静等待。

"那场比赛，我本来可以赢的。"乔韵竹的声音很轻，"但最后一球，我犹豫了。害怕再次摔倒，害怕加重伤势...那一瞬间的胆怯毁了一切。"她转身面对林昀儒，"所以我选择语言——那里每个词都有固定含义，没有模糊地带，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全盘皆输。"

林昀儒的眼神柔和下来："但最美的诗篇都诞生于模糊地带。"

"生活不是诗歌。"

"也不是比赛。"林昀儒走向她，"不需要非赢即输。"

乔韵竹摇头："你不明白。如果我为你留下，总有一天会后悔；如果为我离开，你会后悔。这是死局。"

"谁说要牺牲了？"林昀儒突然握住她的双手，"延期一年，只要一年。等我打完明年的世锦赛和亚运会，可以申请欧洲联赛。你可以..."

"暂停我的职业生涯等你？"乔韵竹抽回手，"那更不公平。"

林昀儒深吸一口气："好，那换一个问题。抛开所有理性考量，只问你的心——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这个直白的问题像一记重锤。乔韵竹的嘴唇颤抖着，那个简单的答案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林昀儒等了十秒，眼神逐渐黯淡："我明白了。"他转身走向门口，"晚安，乔翻译官。"

这个称呼像刀一样刺进乔韵竹心里。就在林昀儒握住门把的瞬间，她脱口而出："想！"

林昀儒僵在原地。

"我想。"乔韵竹的声音带着哽咽，"但这不够..."

林昀儒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湿透的衣服立刻浸透了乔韵竹的前襟，但他的体温却异常滚烫。

"这足够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其他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乔韵竹没有回抱他，但也没有推开："给我三天。不，两天。"

林昀儒松开她，轻轻捧起她的脸："48小时，一分不多。"他的拇指擦过她的下唇，一个未完成的承诺，"现在，去换件干衣服。我该走了。"

送他到门口时，乔韵竹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她从衣柜里拿出一把伞，"拿着。"

林昀儒摇头："不用。"

"你会淋湿的！"

"已经湿透了。"他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明天训练别迟到，王楚钦要和你讨论奥恰洛夫的战术。"

门关上后，乔韵竹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她的指尖轻触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昀儒呼吸的温度。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短信：

【部长说最迟后天上午要答复。需要我帮你写拒绝信吗？】——许辞洲

乔韵竹没有回复。她走回窗前，看见林昀儒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雨中仰头望着她的窗口。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路灯下闪着微光。

那一刻，乔韵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模糊地带"——那是理性与情感的边界，是职业与爱情的夹缝，是她站在窗前却无法呼唤他的名字，是他站在雨中却不敢再敲一次她的门。

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当林昀儒最终转身离去时，乔韵竹的手不自觉地按在玻璃上，像是要留住他的背影。这个简单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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