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从教导处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音乐教室只剩下虞修远一人,坐在钢琴前机械地弹着一段旋律,听到开门声立刻转过头。
"其他人呢?"祁寒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我让他们先走了。"虞修远仔细观察着祁寒的表情——那张通常充满戏谑的脸现在像戴了一张空白面具,"你...还好吗?"
祁寒走到窗边,背对着虞修远。月光透过玻璃,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我妈订了后天的机票。"他平静地说,"外婆中风了,需要人照顾。"
虞修远的手指停在琴键上,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在空气中颤抖。"那艺术节......"
"我会参加决赛。"祁寒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哪怕要连夜赶回来。我已经和妈妈说好了。"
"可是你外婆——"
"那边有护工。"祁寒打断他,声音突然提高,"我只是需要转学过去,不是去当全职护士!"
话虽如此,虞修远能看到祁寒紧握的拳头在微微发抖。他起身走到祁寒身边,犹豫了一下,轻轻按住对方的肩膀。"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祁寒的肩膀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不用。"他勉强笑了笑,"这种事...只能自己处理。"
虞修远想反驳,但祁寒已经拿起吉他,开始调音。"来吧,再练一遍。我不在这几天,你们得保持状态。"
琴弦在寂静的教室里发出沉闷的嗡鸣。虞修远看着祁寒低垂的睫毛,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等我一下。"他拿出手机走到走廊,拨通了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
"小叔?是我,修远。嗯,好久不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电话那头是他父亲的小弟,市立医院神经内科的副主任医师。十五分钟后,虞修远回到教室,发现祁寒正在疯狂地写着什么——不是乐谱,而是一长串药品名称和护理注意事项。
"我查了些资料,"虞修远小心地说,"关于中风后的护理。我小叔是神经内科医生,他说如果你外婆的病历能传给他看看,也许能给出些建议。"
祁寒猛地抬头,蓝发在灯光下像一簇冷焰。"什么?"
"我是说...多一个专业意见总是好的。"虞修远递过一张纸条,"这是他的联系方式,可以直接——"
"你告诉你家人了?"祁寒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
"只说了是朋友的外婆,没提名字——"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祁寒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的家事不需要你的同情!"
虞修远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了。"我不是同情,只是想帮忙......"
"用你的人脉?你的完美家庭?"祁寒冷笑一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遇到问题打个电话就能解决!"
每个字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向虞修远最脆弱的地方。他感到一阵刺痛,但更多的是困惑。"我只是......"
"只是什么?展现你优等生的优越感?"祁寒抓起书包,"省省吧,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祁寒!"虞修远抓住他的手腕,"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接受别人的帮助有那么难吗?"
祁寒甩开他的手,眼睛里闪烁着虞修远从未见过的怒火和...恐惧?"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明白!"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一旦开始依赖别人,他们就会离开。每次都这样。"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虞修远头上。他突然明白了祁寒愤怒背后的东西——不是骄傲,而是深植于心的不安全感。父母、家庭、稳定的生活,这些对虞修远来说理所当然的东西,对祁寒而言却是奢侈品。
"我不会。"虞修远轻声说,但祁寒已经转身离开,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接下来的两天,祁寒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来上课,不接电话,音乐教室和常去的屋顶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只有一条简短的信息:【处理家事,决赛前回来。】
乐队的排练陷入僵局。没有祁寒的吉他,《不完美共振》失去了灵魂。大熊和Lina尝试调整编曲,但总感觉少了什么。
"他会回来的,对吧?"Lina第三次问这个问题,手指不安地拨弄着贝斯弦。
虞修远盯着钢琴上那个小小的节拍器——祁寒送给他的,星空外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会的。"他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第三天下午,虞修远在图书馆查资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
"请问是虞修远同学吗?"一个陌生的女声,"我是祁寒的妈妈。他让我联系你......"
虞修远的心跳瞬间加速。"是的!祁寒他......"
"我们已经在青山县医院了。"女人的声音疲惫但温和,"他让我谢谢你...还有你叔叔。"
虞修远握紧手机,不敢置信。"他...真的联系我小叔了?"
"嗯,昨天传的病历。你叔叔很热心,帮忙联系了这边的专家会诊。"她停顿了一下,"寒寒说...你们的比赛很重要。他会按时回去的。"
挂掉电话,虞修远坐在原地,胸口涌起一股暖流。祁寒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帮助,尽管那么抗拒,那么挣扎...这个认知比任何赞美都更让他心动。
放学后,虞修远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祁寒的住处——一个他从未去过,但偶然听祁寒提过的老旧公寓楼。三楼最里面的门缝下没有灯光透出,但虞修远还是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正当他转身要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虞修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出现的是一位提着菜篮的老太太。
"找小寒啊?"老太太和蔼地问,"他回老家了,说周末才回来。"
"啊,是的...我知道。"虞修远有些窘迫,"我只是...来拿点东西。"
老太太眯起眼睛打量他,突然笑了:"你是他乐队的朋友吧?那个弹钢琴的?"
虞修远惊讶地点头。"他提起过我?"
"墙上贴着你们的海报呢。"老太太掏出一把钥匙,"我是房东陈奶奶。你要拿什么就进去吧,小寒不介意这些。"
虞修远本想拒绝,但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道谢接过钥匙,轻轻推开门。
祁寒的房间小得惊人,但出奇地整洁。一张窄床,一个书桌,墙上贴满了乐队海报和手写乐谱。角落里立着吉他架,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床边的小冰箱——上面贴满了照片。虞修远凑近看,大多是祁寒和一位白发老太太的合影,从童年到现在。照片中的祁寒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明亮,与学校里那个叛逆形象判若两人。
书桌上摊开一本笔记本,虞修远无意中瞥见自己的名字,立刻移开视线——窥探私人笔记太过分了。但风从没关严的窗户吹进来,翻动纸页,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纸:青山县医院转诊单,上面盖着"专家会诊"的红色印章。
虞修远的胸口一阵发紧。他轻轻退出房间,锁好门,把钥匙还给陈奶奶。
"谢谢您。其实...我只是想确认他一切都好。"
陈奶奶了然地点头:"那孩子倔得很,但心地善良。每个月都给外婆寄钱,自己却总吃泡面。"她叹了口气,"这次突然生病,他急坏了。"
回程的路上,虞修远的脑海里全是那些照片——祁寒和外婆的,从孩童到少年,一年年长大,但笑容始终不变。他突然理解了祁寒的愤怒和恐惧。对一个经历过失去的人来说,依赖意味着风险,关心可能带来更深的伤害。
周六早晨,虞修远接到祁寒的信息:【今晚七点到校。排练?】
简短,直接,没有任何关于之前冲突或他帮忙的提及。典型的祁寒风格。但虞修远已经学会读懂字里行间的含义——这是和解的橄榄枝。
【好。】他回复,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加上:【外婆情况怎么样?】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没有回复。虞修远开始后悔多问这一句。但就在他准备放下手机时,屏幕亮了。
【稳定了。谢谢。】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虞修远如释重负。他想起那张转诊单,想起祁寒妈妈的话,想起照片里少年明亮的笑容。也许,只是也许,祁寒开始学会接受帮助了。
晚上六点四十五,虞修远提前到达音乐教室,发现灯已经亮了。推开门,祁寒坐在窗台上调吉他弦,听到声音抬起头。
三天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蓝发似乎也没那么鲜亮了,但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嘿。"虞修远轻声说,不确定该如何开始。
"嘿。"祁寒跳下窗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纸袋,"给你带的。青山特产,芝麻糖。"
虞修远接过,纸袋还是温的。"谢谢。你外婆......"
"好多了。"祁寒打断他,声音很轻,"多亏...多亏你叔叔的建议。那边的医生调整了用药方案。"
两人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虞修远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是祁寒先开口。
"对不起。"他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天我太混账了。"
虞修远摇头:"我也有错,应该先问你再联系我叔叔。"
"不,你是对的。"祁寒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坦诚,"我一直觉得...求助是软弱的表现。从小我妈就告诉我,要靠自己,不要麻烦别人。"
虞修远想起陈奶奶的话,想起那些泡面和寄给外婆的钱。"但有些事,一个人扛太难了。"
"我知道。"祁寒苦笑,"只是...习惯很难改。"
"我们可以练习。"虞修远脱口而出,"比如现在,你需要什么帮助?决赛前,还有什么担心的?"
祁寒眨了眨眼,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然后他笑了,那颗虎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实际上...有件事。"
他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是外婆的声音,虚弱但坚定:"寒寒,好好比赛,别担心我。我等着听你的歌呢。"
"她想听我们的决赛演出,"祁寒说,"但医院太远...我在想,能不能找人录像?"
虞修远立刻拿出手机:"我表姐有专业摄影设备,我去问她!"
"真的?"祁寒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太......"他的话被开门声打断。
大熊和Lina走了进来,看到祁寒时同时惊呼。
"你小子终于回来了!"大熊一把抱住祁寒,差点把他勒得喘不过气。
Lina则直接给了他一拳:"下次再玩失踪,我就把你的吉他当柴烧!"
祁寒大笑着道歉,乐队重聚的喜悦冲淡了刚才的沉重气氛。接下来的排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利,仿佛分别反而让他们更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再来一遍副歌部分,"祁寒指挥着,"虞修远,这次钢琴可以再强一些,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那样。"
虞修远点头,手指在琴键上舞动。他能感觉到祁寒的目光,专注而炽热,像一束光照进他习惯封闭的内心。
排练结束时已经接近午夜。四人筋疲力尽但心满意足,决赛曲目终于打磨到了完美状态。
"后天就是决赛了,"Lina伸了个懒腰,"星光唱片的代表真的会来?"
大熊拍拍鼓面:"听说去年他们签了明德艺术节的冠军乐队。"
虞修远看向祁寒,发现对方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怎么了?"
"没什么。"祁寒摇摇头,但收拾吉他的动作明显变慢了。
送走大熊和Lina后,虞修远关好钢琴盖,发现祁寒还站在窗边,望着夜空发呆。
"还有什么事吗?"他走过去问。
祁寒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轻声问,"星光真的给我们机会...你会考虑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面。虞修远从未认真思考过这种可能性——音乐对他而言一直是"课外活动",是"兴趣爱好",而不是...人生选择。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父母......"
"当然,他们希望你上常春藤。"祁寒苦笑,"当我没问。"
虞修远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实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走吧,很晚了。"祁寒背上吉他,突然又变回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决赛前好好休息,优等生。"
回家的路上,虞修远不断回想祁寒的问题。如果真有这个机会,他会怎么选择?父母的期望、自己的梦想、现实的考量...这些从未如此尖锐地对立过。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一刻的犹豫中,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想要"——不是应该,不是必须,而是纯粹、简单的想要。想要音乐,想要自由,想要...那个蓝发少年眼中闪烁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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