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撕拉。
那声音其实很轻,细微得如同指尖划过最上等的丝绸。但在死寂得能听到水晶灯电流声的宴会厅里,这轻微的剥离声,却像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皮肤”,被我两指捏住,从耳后发际线开始,缓缓地、平稳地剥离下来。它覆盖过的区域,露出了底下真实的肌肤纹理,微凉的空气瞬间亲吻着每一寸重获自由的毛孔。整个过程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仪式感。
我将那层薄薄的、还带着一丝人体余温的“面具”,随手丢进旁边侍者早已僵住的银色托盘里。它软塌塌地堆叠着,像一张被丢弃的、诡异的画皮。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从那张被丢弃的面具,转移到我的脸上,再齐刷刷地、带着极致惊骇和某种被愚弄的荒谬感,钉在了顾衍之身上。
顾衍之脸上的泪痕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目。上一秒还汹涌着失而复得狂喜与灭顶痛苦的双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那张他朝夕相对了三年的脸,此刻剥离了所有模仿林薇的脆弱清冷,眉梢眼角都淬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锋利而真实的漠然。
“顾总。”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开冻结的湖面,清晰无比地穿透这片凝固的空气。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了小半步,才勉强稳住。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眼白上蛛网般的红血丝狰狞地凸起。
“朝夕相处整整三年,” 我微微歪头,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探究,如同在看一件出了严重故障的精密仪器,“您这双眼睛,”
我顿了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他剧烈颤抖、几乎要涣散的瞳孔上。
“是摆设吗?”
“摆设吗……” 这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冰冷的回音,在他那已然崩塌的世界废墟里反复撞击。
“不…不是…” 顾衍之像是濒死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嘴唇,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薇儿…林薇她…她…”
“林薇死了。” 我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波澜。这三个字,像三颗淬毒的钉子,狠狠楔入他摇摇欲坠的神志。
我抬手,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中取过一杯香槟。剔透的杯壁折射着璀璨的灯光,映出我此刻毫无表情的脸。我微微举起酒杯,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冰冷仪式感。目光穿透晃动的金色液体,直直刺入他空洞的眼底。
“死于三年前,你亲自开的那辆跑车冲下山崖的那个雨夜。”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死于你醉醺醺地、为了赶去见她而踩死的油门。”
“轰——!”
顾衍之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那些被他用酒精、用自欺欺人、用寻找替身死死压抑在记忆深渊最底层的画面——刺眼的车灯,瓢泼的冷雨,失控的方向盘,刺耳的金属摩擦和碎裂声,还有…还有副驾驶座上瞬间被血色浸透的白色裙角…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带着地狱的腥风和尖锐的呼啸,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
顾衍之那具高大挺拔、习惯了掌控一切的身躯,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扑倒在地!昂贵的黑色礼服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擦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的脸侧着砸在地毯上,眼睛还死死地圆睁着,瞳孔里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渊般的恐惧和空白。
“啊——!”
“顾总!”
“天哪!他晕倒了!”
“快!快叫救护车!”
死寂被彻底打破,惊叫、呼喊、慌乱的脚步声瞬间爆发开来,如同沸腾的油锅。人群像受惊的鸟雀般慌乱地围拢又散开,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记录下这足以震动整个深城上流社会的、戏剧性又无比狼狈的一幕。
陆明哲温热的手掌及时而坚定地扶住了我的手臂,隔绝了周围混乱的推挤和探究的目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晚晚?”
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团毫无生气的、被惊恐人群包围着的黑色身影,目光掠过他惨白如纸的脸和散乱无光的眼神,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解恨了?” 陆明哲低声问,目光紧紧锁着我的侧脸。
我收回视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了握他支撑着我的手臂,力道平稳。然后,在无数道震惊、探究、恐惧的目光聚焦下,在越来越近的救护车鸣笛声的尖锐背景音中,我挺直脊背,挽着陆明哲,踩着脚下柔软昂贵的红毯,一步步,从容不迫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出口。
没有一丝停顿,没有一次回头。
身后那片混乱、喧嚣、充斥着顾衍之彻底崩溃残骸的世界,被厚重的雕花大门无声地、彻底地隔绝在外。
万米高空之上。私人湾流G650的舷窗外,是翻涌不息、无边无际的云海。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如同燃烧的熔岩流淌在纯白的雪原之上,静谧而磅礴。
机舱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陆明哲坐在对面的真皮座椅上,膝上摊开一份文件,目光却越过纸页,安静地落在我的脸上。那目光里有关切,有询问,也有一种无需言语的支撑。
我靠在宽大舒适的椅背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磨得边角发白的、小小的药瓶。冰凉的玻璃触感是三年间每一个漫长黑夜和挣扎清晨最熟悉的烙印。瓶身已经空了。最后一粒白色药片,在登机前,已被我无声地咽下。
我拧开瓶盖,对着舷窗外那片浩瀚燃烧的云海。夕阳的金光透过舷窗,在空荡的瓶底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斑。
然后,我松开手指。
小小的玻璃瓶无声地坠落,瞬间被高速气流卷入云层深处,消失不见,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陆明哲合上膝头的文件,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起身,走到我身旁的座位坐下。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伸出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我微凉的手背上。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低沉温和。
我看着舷窗外。云层之上,夕阳熔金。那壮阔的景象仿佛带着某种洗涤的力量。
“不,”我轻轻开口,声音在引擎的嗡鸣中显得有些飘渺,却异常清晰,“这只是一个开始。”
陆明哲的手指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理解。他没有追问那个“开始”具体指向何方,只是安静地陪着我,看向那片燃烧着、翻涌着、预示着崭新航程的无垠云海。
飞机平稳地向前飞行,刺破金色的云层,坚定地朝着未知但广阔的地平线驶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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