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画中痣与门缝光
落荒而逃的羞耻感，如同跗骨之蛆，在温苒冲下楼梯的每一步中疯狂啃噬。苏晴阿姨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反骨盔甲。她一路狂奔回家，反锁房门，扑倒在床上，将滚烫的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活该！”
“你活该！”
那声石破天惊的控诉，还有隔空指向他锁骨下方的手指，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着她的神经。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在江言澈家门口，指着他的锁骨骂他活该？！还被苏姨差点撞见？！这简直比素描本被抓包还要社死一百倍！
巨大的懊恼和后怕让她浑身发冷。反骨带来的短暂勇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羞耻海洋。她像只鸵鸟，只想把自己埋起来，永远不要再见江言澈。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尤其是高三。
第二天，温苒几乎是贴着墙根溜进教室的。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脸藏进衣领里，生怕看到江言澈那带着嘲弄或探究的眼神。然而，斜后方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他没有来。
连续两天了。
温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是庆幸？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和担忧？他的脚踝……真的那么严重吗？
“言澈脚踝肿得厉害，医生让他在家静养几天，暂时别走动。” 林薇带来了最新消息，“不过他说笔记还是要的，让我们放学前放他信箱就行。” 她说着，把一沓笔记递给温苒，眼神带着点同情，“苒苒，又要麻烦你跑一趟了。”
温苒看着那沓笔记，感觉它们像烧红的炭。再去他家？面对苏姨？甚至……可能面对他？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她就觉得呼吸困难。
“我……” 她张了张嘴，想找个理由推脱。
“拜托啦苒苒！你最好了！” 林薇双手合十，“你看我这还有一堆班务，实在走不开！而且就你离得近嘛！” 她不由分说地把笔记塞进温苒怀里。
温苒抱着笔记，感觉重若千钧。反骨的火焰熄灭了，昨日的勇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她认命了。放学后，她磨蹭到天色将暗，才慢吞吞地挪到江言澈家楼下。信箱就在单元门口，她只需要把笔记塞进去，就可以立刻逃离！
她深吸一口气，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尤其是没有苏姨的身影。然后飞快地拉开信箱门，将笔记用力塞了进去，动作快得像被火燎到！
完成！温苒松了口气，转身就想跑。
“小苒？”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温苒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凝固！她机械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苏晴正拎着一个购物袋，站在单元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苏……苏姨……” 温苒感觉自己舌头都打结了，脸颊瞬间爆红，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来给言澈送笔记啊？辛苦你了。” 苏晴走近，语气温和，“怎么不上去坐坐？外面多冷。” 她自然地拉起温苒的手，“正好我刚买了点水果，上去吃点？言澈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
“不……不用了苏姨！” 温苒像被烫到一样想抽回手，声音都变了调，“我……我作业还没写完！得赶紧回家！” 她语无伦次，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这样啊……” 苏晴有些遗憾，但还是松开了手，“那好吧，学习要紧。不过……” 她像是想起什么，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喏，刚出炉的栗子蛋糕，你最爱吃的。带回去当宵夜，别学太晚。”
温热的纸盒被塞进温苒手里，带着栗子香甜的气息。温苒看着苏晴温柔关切的眼神，想到自己昨天在她家门口指着她儿子骂“活该”，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她，眼眶都有些发酸。
“谢……谢谢苏姨。” 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苏晴拍了拍她的肩膀。
温苒抱着温热的蛋糕盒，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跑出很远，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苏姨的温柔像一面镜子，照得她昨天的行为更加不堪和幼稚。她抱着蛋糕盒，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两天，温苒陷入了更深的矛盾和自我厌弃中。她不敢再去江言澈家附近，送笔记的任务也借口推给了别人。她刻意屏蔽着关于江言澈的一切消息，努力将自己埋进题海，试图用繁重的学业麻痹混乱的神经。然而，夜深人静时，那本落入敌手的素描本，他最后看她的复杂眼神，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你活该”，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搅得她不得安宁。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温苒感觉胸口闷得慌，习题也做得心烦意乱。她合上《五三》，决定去图书馆透透气，顺便找本闲书换换脑子。
市图书馆离学校不远，环境清幽。温苒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指尖拂过冰凉的书脊，试图寻找内心的平静。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靠窗的、相对僻静的艺术类阅览区。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沉静气息。
温苒的目光随意扫过阅览桌，脚步却猛地顿住，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靠窗最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言澈。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帽衫，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受伤的左脚搁在旁边的椅子上，缠着的绷带依旧显眼。他微微低着头，背脊挺直，正专注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本……纯黑色的硬壳素描本！
温苒的心跳瞬间停止！
是她的素描本！
他居然把它带到了图书馆？！他想干什么？！在这里公开处刑吗？！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攫住了温苒。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抢回来！然而，下一秒，她看清了他的动作。
江言澈没有在看那些画，至少不是在审视或嘲弄。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削尖的2B铅笔。铅笔的笔尖，正悬在素描本翻开的那一页上——那是温苒画得最多、最细致的一张：江言澈在篮球场边休息的侧脸速写。汗水浸湿了额发，喉结因为喘息而微微滚动，锁骨线条清晰利落……而锁骨下方那颗小小的痣，被她用极细的笔触，小心翼翼地、反复描摹过。
此刻，江言澈的铅笔尖，没有落在别处，正悬停在那颗被温苒精心描绘的、代表着她所有隐秘心思的“痣”的上方。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他执笔的手和素描本上，将那一片区域照得格外清晰明亮。他微微侧着头，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线。
他的铅笔尖，悬在那里，久久没有落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温苒屏住呼吸，躲在书架后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她死死地盯着他悬停的笔尖，盯着那颗被他笔尖笼罩的画中痣。他在犹豫什么？是在想要怎么修改？还是……在嘲笑她画得如此细致入微？
就在这时，江言澈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支削尖的铅笔，终于落了下去。
温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笔尖落下的位置，并非那颗痣，也并非画中人轮廓的任何地方。而是落在了……画中那颗痣旁边、极其狭窄的留白处。
他的动作很轻，很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铅笔尖在纸面上留下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几乎微不可闻。
他在……写字？
温苒瞪大了眼睛，极力想看清他在写什么，但距离和角度让她只能看到他的动作，却看不清具体内容。他的背脊微微弓起，帽檐压得更低，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沉静而专注的气息，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轮廓，在他握着铅笔的手指上跳跃。那支笔，像是有了生命，在他指间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在留白处留下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秘密。
温苒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愤怒，忘记了恐惧。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隔着书架和光影的距离，看着那个在阳光下、对着她素描本上那颗痣的留白处，专注写字的少年。
他到底在写什么？
那支悬停了那么久的笔，最终落在留白处的，会是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
但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震耳欲聋。
【第13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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