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滑板的嗡鸣被呼啸的狂风彻底吞没。白堂伏低身体,斗篷在辐射尘暴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
视野里只有浑浊的黄褐色,沙砾抽打在呼吸面罩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
断桥驿站庞大的轮廓在风沙中时隐时现,并非想象中孤零零的废墟,而是一片依托着旧时代巨大高架桥断裂残骸建立的、杂乱蔓延的临时聚落。
滑板在松软的沙地上跋涉,速度缓慢。接近驿站边缘,风势稍减,景象清晰起来。扭曲的金属框架和锈蚀的混凝土块构成了主体结构,上面覆盖着厚重的防辐射帆布、拼接的合金板,甚至整块的旧飞船外壳。
无数缝隙里透出昏黄摇曳的光,混合着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汗臭、腐烂食物和排泄物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粘稠得几乎能粘住肺叶。
入口处没有守卫,只有几具风干的尸体被铁链悬挂在扭曲的钢筋上,空洞的眼窝望着来路,是无声的警告。
白堂关闭滑板,将它半埋在入口旁一处沙坑里,用帆布和辐射尘仔细伪装。手指拂过腰侧,蝮蛇冰冷的枪柄触感传来,是这混乱之地唯一的锚点。
他裹紧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睛,踏入驿站的阴影。
内部比外面更显拥挤逼仄。头顶是层层叠叠的违章搭建物,遮蔽了本就稀薄的天光。
脚下是泥泞混合着垃圾和不明污物的地面。狭窄的“街道”两侧挤满了摊位。
兜售着黑黢黢的肉干、浑浊的液体、锈迹斑斑的零件、以及用简陋容器盛放的、颜色诡异的块状物,红雾粗制品。摊主们眼神麻木或狡黠,吆喝声嘶哑,在鼎沸的人声中挣扎。
穿着破烂皮甲、手持粗糙武器的拾荒者。裹着厚重防护服、行色匆匆的商队护卫。眼神迷离、步履蹒跚、在角落里抽搐的红雾鬼。还有更多无法定义的人,像沙丁鱼一样在通道里蠕动、推搡。
各种口音的叫骂、讨价还价、醉汉的呓语、远处传来的金属敲击声,汇成一片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噪音海洋。
白堂像一滴水融入油污,在人群中无声穿行。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悬挂的部落图腾、商队独特的旗帜标记、墙壁上模糊的喷涂。寻找属于“信天翁”的符号,或者一个绰号“老烟斗”的情报贩子。汪明远的情报只指向这里,一个临时营地,停留至月底。时间像指间流沙,他必须尽快。
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他拉紧斗篷的领口,过滤面罩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败的沉重感。
一个醉醺醺的红雾鬼撞了过来,白堂侧身避开,那人踉跄着扑倒在泥泞里,溅起污点,嘴里嘟囔着意义不明的词语,无人理会。
他注意到一些穿着相对统一、装备精良的身影。他们佩戴着统一的臂章——扭曲的蝎尾倒钩,暗红色,在昏暗光线下像凝结的血痂。沙蝎的人。
他们三五成群,眼神像秃鹫般扫视着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评估。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脸上横亘着蜈蚣般的伤疤,正粗暴地抓住一个呜咽的女人,朝驿站深处走去。
白堂垂下眼睑,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人群的阴影,与他们保持着距离。这些掠食者的出现,让驿站本就紧绷的空气里,又多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驿站深处,空间稍显开阔,围绕着高架桥断裂的巨大桥墩,形成了类似广场的区域。这里灯火更亮,也更嘈杂。
几座用旧集装箱和金属板搭建的简陋酒馆传出震耳欲聋的、节奏狂野的电子噪音。门口站着彪悍的保镖,目光凶狠。此外还有一些穿着暴露的女人在招揽生意。
白堂的目光掠过那些闪烁的霓虹招牌:“断桥酒吧”、“蝎尾巢穴”、“辐射尘俱乐部”……没有“信天翁”,也没有“老烟斗”的明显标识。他需要一个切入点。
他走向广场边缘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一个干瘦的老头守着一个小摊,摊位上摆着各种旧时代的金属小玩意,生锈的齿轮、变形的眼镜架、断裂的电路板碎片。
老头脸上刻满风霜,眼睛浑浊,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白堂蹲下身,拿起一个布满铜绿的旧打火机,外壳上模糊地印着某个早已消失的航空公司标志。“这个,怎么换?”
老头抬眼,浑浊的目光在白堂蒙面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沾满沙尘但质地尚可的斗篷上,嘶哑开口
“两管净水,或者……等价的食物棒。”
白堂没接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打火机冰凉的表面,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压低声音,确保只有老头能听见:“我在找人。信天翁的,一个叫老烟斗的。”
老头浑浊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死水般的平静。他慢吞吞地拿起一块破布,擦拭着摊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信天翁?那帮飞耗子早走了。风紧。”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走了?”
白堂的心微微一沉。汪明远的情报有误?还是驿站的水太浑,让商队提前撤离了?“什么时候?”
老头没回答,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白堂手中的打火机,又比划了一下。
白堂从丙上配给的腰包里,摸出一根标准能量棒,放在摊位上。老头看也没看,迅速将其扫入摊子下面,动作快得与他老迈的外表不符。
“三天前”
老头的声音更低,几乎淹没在周围的噪音里。
“沙蝎的尾巴刚扫进来,他们的头儿‘毒刺’还没到,但那味儿已经不对了。‘信天翁’的老烟鬼精得很,带着他的鸟飞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瞟了一眼远处一个沙蝎佣兵,补充道
“不过……有人说他落了点东西,可能还会回来取。也可能……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老头的话像泥鳅一样滑溜,留下模棱两可的余地。
“哪里能找到他留下的东西?或者,绊住他脚的东西?”
白堂追问,指尖在打火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敲击,发出微不可闻的节奏。
老头咧开嘴,露出稀疏的黄牙,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
“断桥下面,最深的水还没干透的时候,有些耗子喜欢在那里打洞。铁锈诊所,那地方……味道很冲,但消息有时候比红雾还快。”
说完他不再看白堂,低头继续擦拭他那堆破铜烂铁,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再问,就不是一根棒子的事了。”
断桥下,铁锈诊所。白堂记住了这个名字。他放下那个旧打火机,站起身,没入涌动的人潮。
老头提供的信息碎片像风中蛛丝,脆弱但指向明确。
沙蝎的大队人马尚未完全进驻,但压迫感已如实质。老烟斗提前离开,却又可能因故滞留或返回,这其中的变数,或许就是汪明远让自己小心的根源。
他需要找到那个“味道很冲”的铁锈诊所。驿站如同一个巨大的、层层嵌套的蜂巢,越往深处,光线越暗,空气越污浊,通道也越发复杂。
依靠着桥墩的巨大阴影和违章建筑的缝隙,他避开主要通道上沙蝎佣兵巡逻的视线,向驿站更深处、靠近干涸河床的方向潜行。
四周的建筑变得更加低矮破败,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浓烈的腐败气味。
一些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不成人形的身影,发出微弱的呻吟或完全没了声息。
这里是被驿站核心区抛弃的边缘,是红雾鬼和彻底绝望者的最终巢穴。
前方出现一个下沉的入口,由几块锈蚀严重的波纹钢板歪斜地搭成。入口上方挂着一个用废弃电路板拼凑的简陋招牌,几个歪歪扭扭的发光二极管组成了模糊的字样:“铁锈诊所”。
招牌一角垂下一根电线,接触不良地闪烁着,映照着入口处流淌的、混杂着可疑颜色的污水。
一股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刺鼻的劣质消毒水、浓重的血腥味、伤口腐烂的甜腥。
还有一种……旧机油和金属锈蚀的沉闷气息。这味道,确实比驿站其他地方的红雾味还要“冲”。
诊所门口没有守卫,只有污秽的帘子半垂着,里面透出昏黄摇曳的光。
白堂在入口阴影处停下,侧耳听着。
里面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一个粗嘎、不耐烦的声音在咒骂着什么,间或夹杂着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
他撩开油腻厚重的帘子,一股更浓烈的混合气味将他包围。诊所内部狭小昏暗,一盏摇晃的吊灯是唯一光源。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锈迹斑斑、形状怪异的工具,更像刑具而非医疗器械。
一张沾满深褐色污渍的金属台子占据中央,一个穿着脏污皮围裙、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门,俯身在台子上操作着什么。他手臂粗壮,动作却带着一种精细。
金属刮擦骨头的细微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角落里蜷缩着几个等待的“病人”,个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其中一个的手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高大的男人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头也没回,粗嘎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排队,或者滚出去等死。”
他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污和锈迹的、类似老虎钳的工具。
白堂的目光扫过诊所内部,最后落在那高大男人的背影上。
他向前一步,声音透过面罩,低沉而清晰:
“我不看病。找个人,三天前‘信天翁’的老烟斗(信天翁情报官)来过你这?”
男人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金属台子上,那个被按住的伤者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高大的背影缓缓直起,转了过来。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不是一张人脸,而是覆盖着粗糙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面甲,只露出下方一双冷酷、毫无人类情感的电子眼,闪烁着幽暗的红光。
面甲边缘与颈部皮肤的结合处,是扭曲增生的疤痕组织。
金属面甲转向白堂,电子眼红光聚焦在他脸上,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响起,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老烟斗?他的‘东西’在我这。你……用什么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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