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裹挟着意识。陈暮不知道自己在这片滚烫与冰冷交织的炼狱里挣扎了多久。时而觉得自己在冰窟里冻得牙齿打颤,时而又像被架在火上炙烤,喉咙干涸得如同龟裂的河床。唯有手腕处那一点微凉而稳定的触感,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微弱却固执地牵引着她,让她不至于彻底沉沦。
渐渐地,那冰火两重天的酷刑似乎平息了。沉重的眼皮不再像被铅块坠着,意识如同退潮般缓缓回归。
最先感受到的,是清晨特有的、带着微凉露水气息的光线,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流淌在脸上,温柔地唤醒沉睡的感官。然后,是身体深处残留的、仿佛被重物碾过般的酸痛,喉咙依旧干涩,但那股灼烧般的剧痛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点微肿的不适。
她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战役中幸存下来。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野从模糊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卧室熟悉的天花板,清晨的微光在上面投下柔和的光斑。意识一点点回笼:发烧…混沌…林筱…冰冷的毛巾…温热的水…还有…那个滚烫的梦里,她死死抓住的、唯一能驱散寒冷的“浮木”…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暮的神经瞬间绷紧!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惊悸的预感,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右手。
视线凝固了。
她的右手,此刻正紧紧地攥着另一只手。那只手比她的大得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小麦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手腕处微微凸起的腕骨线条流畅,带着一种属于少年人的清瘦力量感。
是林筱的手。
而他的人…就坐在她床边那把原本属于她书桌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头歪向一侧,靠着椅背和高高的床沿。眼睛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小片安静的阴影。平日里总是沉静甚至带着点疏离感的五官,在沉睡中显得柔和了许多,鼻梁高挺,嘴唇微微抿着。晨光勾勒出他侧脸流畅的轮廓,下颌线清晰分明。
他睡着了。以一种明显很不舒服的姿势——上半身微微佝偻着,脖子别扭地歪着。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挣脱开她紧握的手。她的手心因为高烧退去而带着微微的潮意,此刻正紧紧包裹着他微凉的手指和一部分手腕,力道大得甚至能在他手背上留下浅浅的指痕印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起来!巨大的羞窘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脸颊和耳根以惊人的速度烧得滚烫,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一片。昨晚那模糊的、带着执拗依恋的呓语——“别走…冷…”——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让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她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极其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丝微弱的风。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了浅眠中的林筱。
他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带着初醒时的些许迷蒙,但那份锐利和清明几乎是立刻回归。他的目光先是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空了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她紧握的力道和温热潮湿的触感。然后,他的视线才缓缓上移,精准地落在了床上那个整个人都快要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因为羞窘而水光潋滟又带着明显慌乱的眼睛的陈暮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陈暮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想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却又觉得那样更显得心虚。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半缩着的姿势,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再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蹦跳着,每一次搏动都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脸颊上的热度几乎要灼伤自己。
林筱的目光在她通红得快要滴血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掠过她略显慌乱躲闪的眼神。他的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样子,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又迅速归于平静。
他没有提那只被紧紧攥了一夜的手,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他只是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充满了无声尴尬的对视从未发生。他站起身,动作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显得有些僵硬,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微哑,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感觉怎么样?还烧吗?”说着,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背,探向她的额头。
这个动作打破了凝固的尴尬,却又瞬间将陈暮推向了另一个羞窘的巅峰!他的指尖带着清晨微凉的气息,猝不及防地贴上她的额头皮肤。
“不…不烧了!”陈暮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声音因为紧张和刚退烧而显得又急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把自己缩得更紧,几乎要团成一个球,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好…好多了!没事了!”
林筱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自然地收回。他看着那个裹着被子、只露出一点乱糟糟头发的“鸵鸟球”,眼底深处那抹几不可察的波澜似乎又漾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坚持测体温。“药效过了,热度退了就好。”他转身走向卧室门口,“我去倒点水,把药吃了。”
直到听到他走出卧室、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动静,陈暮才敢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深水里浮上来。脸上的热度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紧握他手时那微凉而坚实的触感,以及…他睡着时毫无防备的侧脸轮廓。
“丢死人了陈暮!你居然抓着他的手睡了一晚上!还被他发现了!”她在心里无声地哀嚎,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冰凉的枕头里,试图物理降温。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他醒来时那双初醒迷蒙、随即又恢复清明的眼睛,还有他平静无波地问她“感觉怎么样”的语气。
他…到底怎么想的?是觉得她烧糊涂了?还是…根本没当回事?又或者…也像她一样,心里其实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刻被她用力掐灭。不可能!林筱那种脑子里只有公式和定理的冰山,怎么可能…!她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林筱很快端着一杯温水和药片回来了。他走到床边,将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个尴尬的晨间插曲从未发生。
“把药吃了。”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带着一点不容置疑。
陈暮磨磨蹭蹭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伸手去拿药片和水杯。指尖碰到微凉的玻璃杯壁时,她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把药片送下去,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点舒缓。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她喝水时细微的吞咽声。这沉默比刚才更让人坐立不安,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两人之间那心照不宣、却又无人点破的微妙气流。
陈暮放下水杯,眼神飘忽地在房间里乱转,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目光扫过书桌,落在了那本被随意摊开、上面还压着一支笔的数学练习册上。那是昨天下午发烧前,他正在给她讲的内容。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点刻意的轻松,“昨天的课…耽误了。”她指了指练习册,“那道函数图像变换的题…”
林筱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练习册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又回到她脸上。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不急。等你彻底好了再说。”
“哦。”陈暮应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沉默再次蔓延。
就在陈暮觉得快要被这沉默憋死的时候,林筱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房间角落,落在了那架被一块深蓝色绒布盖住的立式钢琴上。琴盖合着,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碰过了。
陈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她的禁区。自从上了高中,成绩下滑,尤其是数学成为短板后,她似乎就有意无意地逃避着这架曾经带给她无数掌声和快乐的钢琴。好像弹琴变成了一种“不务正业”的象征。
林筱的视线在那架蒙尘的钢琴上停留了片刻,比看数学题的时间似乎要长那么一点点。然后,他极其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他的声音依旧是平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暮心里漾开一圈涟漪:
“病好了,想弹的话,可以弹。”
他说完,没再看她,转身端起她喝完水的空杯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再躺会儿。我去买点吃的。”说完,便拿着杯子离开了卧室,脚步声消失在客厅。
陈暮怔怔地坐在床上,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平淡无奇的话。
“想弹的话,可以弹。”
没有说“你应该弹”,也没有说“弹琴耽误学习”。只是说…“想弹的话,可以弹”。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惊讶、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还有更多的茫然。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是看出了她的逃避吗?还是…仅仅只是随口一说?
她下意识地又看向角落里那架被遗忘的钢琴,深蓝色的绒布沉默地覆盖着它曾经的华丽。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绒布上投下一条细细的光带,落在琴盖边缘,仿佛在无声地召唤。
心脏深处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似乎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痒意,悄悄地、试探性地蔓延开来。
她拉起被子,慢慢地重新躺下,侧过身,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架蒙尘的钢琴上。林筱那句平淡的话,和他离开时挺拔平静的背影,在她退烧后依旧有些混沌的脑海里交织盘旋,形成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悸动。脸颊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但这次,好像不仅仅是因为羞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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