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发烧

脸颊上的擦伤结了痂，微微发痒。昨晚那场令人心悸的尴尬似乎也被新的一天强行翻过了一页。至少，陈暮是这么努力告诉自己的。她刻意不去想那根粉色发绳被发现时林筱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也不去想他平静洗碗时挺拔的背影，只当那是一场过于疲惫导致的幻觉。

然而，身体似乎比她的大脑更诚实。

从清晨那顿气氛微妙的早餐开始，陈暮就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喉咙深处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吞咽口水都带着隐隐的痛。脑袋也有些发沉，像灌了铅，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只当是昨晚没睡好，又淋了点雨的后遗症，没太在意。

午后的阳光透过客厅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调尽职地输送着冷气，却驱不散陈暮身体内部涌上来的阵阵寒意。她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的小茶几上摊着数学练习册，林筱就坐在她对面，清冷的声音正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函数图像变换题。

“……所以，当参数a在这个区间变化时，图像的顶点轨迹应该是……”林筱的声音不高，逻辑清晰。然而，那些清晰的线条和坐标轴在陈暮眼前却像水波一样晃动、扭曲。她强撑着精神，试图集中注意力，但眼皮却越来越重，眼前的字迹开始重影、模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却一阵阵发冷，让她忍不住在空调房里微微发抖，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陈暮？”林筱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雾传来，停顿了一下。他放下笔，目光落在她明显不对劲的脸上。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有些干裂，眼神也失去了平日里的神采，显得涣散而疲惫。“脸怎么这么红？”

陈暮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蹭滚烫的脸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虚弱：“…没，空调开太大了，有点冷。”她试图坐直身体，证明自己没事，却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林筱蹙起了眉，没再继续讲课。他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动作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背，贴向她的额头。

那微凉的触感猝然贴上滚烫的皮肤，激得陈暮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身体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烫。”林筱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他的手背在她额头停留了两秒，那惊人的热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发烧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陈暮被他严肃的语气和近在咫尺的审视目光弄得更加心慌意乱，加上身体实在难受，语气也变得烦躁起来：“…早上就有点不舒服，谁知道会发烧！都怪昨天那场破雨！”她把责任一股脑推给天气，试图掩盖自己的逞强。

“课不上了。”林筱直起身，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决定。他熟门熟路地走向电视柜下的抽屉，拿出家庭药箱，找出电子体温计，动作利落地甩了甩，然后递到她面前，“量一下。”

陈暮看着他递过来的体温计，和他不容拒绝的眼神，那股烦躁劲儿瞬间被身体的虚弱击垮。她认命地接过来，有气无力地夹在腋下。冰冷的探头接触到滚烫的皮肤，让她又瑟缩了一下。

等待体温计读数的几十秒里，客厅异常安静。林筱没坐下，就站在她身边，垂眸看着她蜷缩在地毯上，像一只被雨淋透、瑟瑟发抖的小猫。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嘀嘀嘀——”体温计发出提示音。

林筱伸手拿过体温计，屏幕上的红色数字清晰地跳动着：38.9℃。

他眉头蹙得更紧。“去床上躺着。”他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但似乎又比平时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我…我就在沙发上躺会儿就行…”陈暮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一阵发软，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预想中撞上茶几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将她几乎虚脱的身体撑住。林筱身上那种干净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别逞强。”林筱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上方，很近。他没等她再说什么，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她，将她从地毯上带起来，支撑着她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向她的卧室。

身体接触到柔软床铺的瞬间，沉重的疲惫和汹涌的病意瞬间将陈暮彻底淹没。她陷进枕头里，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皮像被强力胶粘住，再也睁不开。冷意一阵阵地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都开始打颤。喉咙干痛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混沌的意识里，她感觉到林筱替她盖上了薄被。接着是离开的脚步声，然后是客厅里翻找东西的声音，厨房里烧水壶开始工作的嗡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混沌的意识里，那熟悉的脚步声又靠近了床边。

一双微凉干燥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那短暂的、令人舒服的凉意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般的呻吟。接着，似乎有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额角和颈窝的冷汗，带来一点点清凉的慰藉。

“水…”她无意识地呢喃，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很快，一个温热的杯沿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唇边。她凭着本能张开嘴，温热的液体流入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她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意识似乎因此稍微清晰了一点点，但身体依旧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

混沌中，她感觉到有人想把她扶起来一点，似乎是想要给她喂退烧药。身体被挪动的不适感让她难受地蹙紧了眉，下意识地抗拒着那轻微的拉扯。在意识模糊的深渊里，她仿佛又回到了昨晚那个雨夜的车厢，那个让她感到莫名安心和温暖的肩头。

“别走…”一声模糊的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病中的脆弱，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瓣间逸出。她滚烫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竟然真的抓住了什么——那是一截微凉的、带着熟悉干净气息的手腕。

她抓得很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滚烫的指尖紧紧扣在那微凉的皮肤上，传递着混乱而执拗的依恋。

“冷…别走…”她又含糊地重复了一遍，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埋进那份能驱散寒冷的“热源”里，脸颊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被她抓住的那只手臂的袖口。

被抓住手腕的林筱，身体瞬间僵住。他低头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烧得脸颊通红的少女，她细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眉头紧锁，嘴唇因为高热而干裂起皮。她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很大，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厨房里烧水壶的嗡鸣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林筱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手臂被她牢牢抓着，无法抽离，也无法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灼热和那份病中毫无防备的、近乎蛮横的依赖。

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向来沉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那情绪复杂难辨，有担忧，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被这脆弱依赖所触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柔软。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他没有强行挣脱，也没有试图唤醒她。他只是维持着那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和那粒小小的白色退烧药。

卧室里光线昏暗，只有门缝透进一点客厅的光。林筱沉默地站在床边，微微弯着腰，一只手腕被病中的少女紧紧攥住。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药片，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紧抓着自己的手上，又缓缓移到她烧得通红、却带着一种奇异脆弱感的脸颊上。

许久，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他没有再试图抽出手，也没有强硬地喂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沉默的树，任那只滚烫的手固执地抓着自己，仿佛这就是此刻唯一能给予的、无声的回应和陪伴。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房间里的空气却凝滞着，只有少女滚烫的呼吸和他自己微微加快的心跳，在昏暗中交织，形成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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