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手术笔记

暴雨跟疯了似的砸在玻璃窗上，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响，震得窗户框子都在发颤。我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眼前是摊了一桌子的旧怀表零件，可我一个都看不进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就像外面的天气，全是闪电雷鸣。

胸口那两颗心脏还在跳，一下快一下慢，像是俩仇人在打架。桌上台灯的光圈黄乎乎的，照着我手背上暴起来的青筋。刚才那些画面还在眼前晃，十七张脸，哭的笑的，临死前眼睛里的光。苏晴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最清楚，小小的身子，右眼角那颗泪痣旁边还挂着泪珠，胸口敞开着，红通通的。

苏晴。

我咬着牙念这个名字，舌头根都是苦的。三年了，我像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看着她在电视上笑，看着她挽着别的男人的手，看着她胸前那颗用十六条人命换来的心脏跳得欢实。我以为我是救世主，原来是送葬的，把自己也给埋进去了。

"操！"

拳头砸在工作台上，零件叮叮当当地跳起来。那个修了一半的怀表摔在地上，玻璃表面裂成蜘蛛网。我盯着墙角那个绿皮铁皮柜，三年了，它就蹲在那儿，跟个沉默的鬼。柜子最底层，有我藏了三年的东西。

我站起来，膝盖一阵麻，差点没站稳。一步一步挪过去，铁皮柜上落的灰能写字了。手指摸到冰凉的柜门把手，突然有点抖。三年前那个晚上，也是这么个打雷的天，我溜进陈医生的办公室，心脏怦怦直跳，跟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电脑屏幕上那个加密文件夹，名字记不清了，只记得点进去要密码，输了三次才对。U盘拷贝的时候，进度条走得跟蜗牛似的，走廊里每响一下脚步声，我头发根子都竖起来。

柜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霉味儿扑鼻子。最底下那个木盒子还在，盖着块破布。我把盒子拽出来，沉甸甸的。打开盖子，里面是个蓝色的储蓄罐，陶瓷的，是苏晴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小鸡造型，肚子上写着"给林译存老婆本"。那时候她笑得多甜啊，眼睛弯成月牙，说等存满了就跟我结婚。

我把小鸡储蓄罐抱在腿上，陶瓷凉得刺骨。指尖摸过它光滑的背，好像还能感受到苏晴当时握着我的手，教我怎么把硬币从鸡屁股塞进去。她的手指软软的，指甲盖带着点粉色的珠光。

"原来都是假的。"我对着储蓄罐说话，声音在空荡的工作室里飘着，有点回音。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亮得刺眼。我把储蓄罐举起来，狠狠砸在地上。

"啪！"

陶瓷碎了一地，硬币滚得到处都是，一块的五毛的，还有几个一块钱的硬币上带着苏晴的指纹印，她总喜欢拿硬币在我胳膊上滚着玩。防水袋裹着的U盘从碎片里滚出来，黑色的，跟块小砖头似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漏进来了，顺着窗沿流到地上，汇成一小滩水。U盘躺在水滩旁边，台灯的光打过去，水面上漂着道红影子，像血。

我捡起来U盘，擦了擦上面的灰。走到靠墙的旧电脑那儿，这破电脑还是捡来的二手货，开机都得等三分钟。手指哆嗦着按电源键，屏幕闪了半天，才跳出登录界面。输密码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按错三次，回车键敲下去的瞬间，手心全是汗。

"妈的。"我抹了把脸，全是水，不知道是汗还是刚才溅到的雨水。

U盘插进去，电脑"叮"地响了一声。我点开"我的电脑"，G盘图标跳出来。右键，打开。

文件夹名字像针一样扎眼睛——"心脏适配项目（17号实验体）"。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鼠标上。点开，里面哗哗跳出一堆文件。第一个就是《心脏适配实验协议》，PDF格式。双击打开，加载条慢慢走。

甲方签字那栏，打印体写着"苏振邦"，旁边是手写签名，跟鬼画符似的。苏振邦，苏晴的爹，那个每次见我都笑眯眯，给我递烟，说"小译啊，我们晴晴以后就靠你照顾了"的老教授。日期是七年前，苏晴第一次"心脏病发"住院的第二天。

"操他妈的。"我一拳砸在键盘上，回车键被按得陷下去，电脑发出"嘀嘀"的警告声。协议里弯弯绕绕写了一堆，我就看懂一句："自愿捐献心脏组织及相关记忆数据..."下面受益人签名，苏晴的名字清秀得很，也是手写的。

她知情吗？

这个念头跟毒蛇似的钻进脑子。不会的，她那时候才多大？十七岁？可能被她爹骗了。

下一个文件夹是"实验体资料"，里面十七个文档。我一个一个点开。

1号，男，三十五岁，运动员，"捐献"日期十年前。备注：心脏耐力特性提取完毕，术后并发症死亡。

2号，女，六十二岁，音乐家，"捐献"日期九年前。备注：心脏节律稳定特性提取完毕，术后并发症死亡。

3号...4号...一直翻到16号，全都是"术后并发症死亡"。照片上每个人的脸都死气沉沉的，有的闭着眼，有的睁着，眼珠子浑浊。十六个人，十六条命，就为了给苏晴拼一颗"完美心脏"。

我握着鼠标的手开始抖，点到第17个文档。文件名：林译。

照片是我的身份证照，傻乎乎的，穿着蓝衬衫。下面写着：性别男，年龄二十四岁，心脏匹配度98%，情感记忆活跃度罕见，建议提取"忠诚"及"情感依存"特性。"捐献"日期，三年前，我的手术日。

备注栏里一行小字：特殊体质，术后各项生命体征异常但稳定，观察中。

观察中？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着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们知道我没死？他们一直在观察我？陈医生！那个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温温和和的陈医生！手术前他拍着我肩膀说"别担心，就是个小手术"，麻醉针扎进去的时候，他眼睛里那点不忍，现在想起来全是装的！

窗外炸了个响雷，震得电脑屏幕都晃了晃。我好像又闻到了手术室的味道，消毒水混着血腥味，还有苏晴躺在隔壁手术室里，心电监护仪"滴滴"的声音。

"稳定住，这是最后一个样本了。"苏振邦的声音在我耳朵边上响，冷冰冰的，像手术刀。

"教授，如果被发现..."是陈医生的声音，带着点抖。

"发现什么？我在救我女儿！你以为那些人的心脏能活多久？到我这儿，他们的心脏才算真正活下来，在晴晴身体里！"苏振邦的声音拔高了，带着点疯狂。

画面突然碎了，我捂着后脑勺蹲在地上，疼得厉害。那些记忆又涌上来了，篮球场上倒下的高中生，实验室里着火的研究员，天桥上跳下来的妈妈...十六个人的死法，清清楚楚地在我脑子里过电影。

等我缓过劲来，电脑屏幕保户跳出来了，是蓝屏，上面一堆英文。我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抖着移动鼠标。还有个隐藏文件夹，名字是乱码。我这辈子没这么恨过自己电脑技术不好，试了三个破解软件才打开。

里面是项目成员信息。苏振邦，项目负责人。陈默，主刀医师。就俩人。下面有行红色的字：项目状态：暂停。原因：关键实验体术后异常。执行人：陈默，持续追踪。

下面还有个地址，本市城南医院。后面跟着个日期，是我手术后一周。再往下翻，有个离职申请扫描件，陈默的名字签在最下面。离职原因：个人健康问题。再后面，一串地址，在另一个城市——就是苏晴现在住着的那个沿海大城市。

日期对得上，他辞职后一个月，苏晴就在那个城市买了房，开始了她的"新生"。

我盯着那个地址，心脏突然像被攥紧了。陈默在监视苏晴？还是在监视我？或者，他是被逼的？万一他手里有证据呢？万一他良心发现了呢？

雨小了点，变成淅淅沥沥的样子。工作室里静得慌，只有电脑主机嗡嗡响。我掏出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刚才看的新闻界面，苏晴穿着白裙子，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笑靥如花。她胸前戴着个红色的徽章，圆圆的，像颗心。

手指划过屏幕，点开通讯录。翻到"报警电话"那栏，手指悬着。

报警吧。把U盘交出去，警察会查清楚的，苏振邦会坐牢，那十六个受害者的家属会知道真相。

可苏晴呢？

她胸口那颗心脏怎么办？现在拿出来，她马上就会死。她这三年的幸福时光，她笑得那么开心的照片，难道都是假的？

"对得起那十六条人命吗？"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

"你舍得让她死吗？"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出来。

十七张脸在我眼前转，苏晴的笑，那个篮球少年最后看天空的眼神，抱着孩子的妈妈跳下去前的绝望...我头疼得要炸开，用力抓着头发，指甲掐进头皮里。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亮了。推送新闻，苏晴的公益基金会明晚七点在市文化宫有个义卖活动，邀市民参加。照片上她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关爱心脏病儿童"，眼睛弯得跟月牙似的，右眼角那颗泪痣在灯光下特别明显。

就在这时候，胸口突然烧起来，像揣了个烙铁。我"嘶"一声扯开衬衫扣子，低头一看，吓得差点叫出声——十七道血线从心脏的位置往四周爬，细细的，红红的，跟血管似的，正好十七道。

疼！钻心的疼！两颗心脏疯狂地跳，一个快一个慢，撞得我胸腔发闷。耳朵里全是心跳声，不，不是两颗，是一堆！十七个心跳声混在一起，"咚咚咚"地响，好像要把我耳朵震聋。

我紧紧攥着那个U盘，金属壳子硌得手心生疼。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红。

雨停了。天边透出点鱼肚白。我盯着手机屏幕上苏晴的照片，又看看自己胸口那十七道血线。

突然站起来，抓起椅背上的雨衣，拽开门冲进外面的湿冷空气里。

街上没人，只有水洼里映着灰蒙蒙的天。我深吸一口气，雨水混着泥土的味道，呛得我咳嗽。远处有公交车开过来，黄色的车灯在雾里晕开一团光。

手机屏幕还亮着，苏晴的义卖活动信息躺在那里。我伸出手，点了下"收藏"。

胸口的血线还在隐隐发烫，十七道，像十六条人命在烧我，还有一条，是我自己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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