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凌晨五点的汽车站跟个刚睡醒的醉汉似的,浑身透着股没劲儿的颓。路灯在雾里晕开一团团黄乎乎的光,地上的积水把光线折成碎片,晃得人眼睛疼。我攥着张皱巴巴的车票,纸边都被手心汗浸湿了,攥得越紧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检票口那个穿蓝色制服的大姐用指甲敲了敲玻璃,发出"笃笃"的脆响。她眼神里写满不耐烦,估计是值了通宵夜班,脸色比墙皮还白。我深吸一口气,胸口那十七道血线突然窜过一阵热,疼得我弯了弯腰。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下,掏出来一看,是自动播放的苏晴基金会宣传片。屏幕上她穿件白裙子,站在儿童医院门口,右眼角那颗泪痣旁边笑出个小酒窝。照片里的阳光好得扎眼,跟这阴雨连绵的凌晨完全两个世界。
"还走不走?下一班得俩小时后了。"检票员又敲了敲玻璃,这次声音更响。
我把手机塞回兜里,屏幕还亮着,苏晴的笑脸贴着我的大腿,热乎乎的。往前走了两步,裤兜里U盘的棱角硌着 leg,像块小砖头。三年前在陈医生办公室拷贝这些资料的时候,U盘也是这么硌得慌,只不过那时候硌的是后腰——我把它藏在皮带扣后面。
"去南城?"检票员撕票的动作干脆利落,车票"唰"地断成两截。
我点头,没说话。嗓子里像堵着团湿棉花,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候车厅里一股子方便面味儿混着汗臭味,老式吊扇在头顶"嘎吱嘎吱"转,吹下来的风都是热的。小卖部老板娘趴在柜台上打盹,口水顺着嘴角流到玻璃台面上,亮晶晶的。我摸了摸兜,还有二十三块五毛钱,够买瓶水加两个面包。
杂志架上摆着本财经杂志,封面人物正好是苏晴。她穿着身黑色西装,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手里举着个奖杯,标题写着"慈善新贵苏晴:用爱心织就商业版图"。我盯着那几个字看,胸口血线又开始发烫。苏振邦搞了半辈子的"心脏适配项目"没成功,他闺女倒是用死人的心脏赚了个盆满钵满。
"小伙子,让让。"后面有人拍我肩膀。
我往旁边挪了挪,看见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外套,手里攥着个布包,脸蜡黄蜡黄的,嘴唇有点发紫。从我身边过的时候,他咳了两声,右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就在他从我身边走过那一瞬间,我胸腔里突然像被塞进个烧红的烙铁,疼得倒吸口冷气。那十七道血线同时亮了起来,跟地图上的等高线似的,把心脏圈在中间。
"您没事吧?"我听见自己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多管闲事干嘛。
大叔摆了摆手,没说话,径直走向小卖部最里面的座位。他走路有点虚,步伐发飘,坐下的时候长长吁了口气,手始终没离开胸口。
我买了瓶矿泉水和两个最便宜的豆沙面包,找零的时候老板娘抬头看我一眼,眼神怪怪的。估计是我脸色太差,跟刚从坟里爬出来似的。
长途汽车就停在进站口,墨绿色的车身,车门"嘶"一声打开,吐出股柴油味儿。乘客稀稀拉拉地上车,大多是拎着大蛇皮袋的务工人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股没睡醒的倦意。我排在队伍最后,眼角余光总能瞟见那个大叔。他坐在候车厅角落,头靠在墙上,眼睛闭着,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声隔着老远都听得见。
上车的时候,司机师傅叼着烟问我:"到南城?"
"嗯。"我把车票递给他。
"身份证。"他接过票,眼睛都没抬。
我从内侧口袋掏出那个伪造的身份证,照片上的人看着有点陌生,名字一栏写着"李默"。这是三年前陈医生给我的,他说"换个身份,好好活着,别去找苏晴"。当时我还傻傻地谢谢他,现在想起来,他那时候说不定就在盘算怎么监视我。
司机拿手机扫了扫身份证,又上下打量我两眼,把证件还给我。"靠窗第二排。"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刚要坐下,脚步突然顿住——邻座竟然就是那个在小卖部咳嗽的大叔。他已经醒了,靠在座位上,眼睛半睁半闭,脸色比刚才更差,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坐下的时候,他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股子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从他身上飘过来,混着淡淡的中药味儿。我突然想起苏晴以前总说中药难闻,每次感冒宁愿打针也不喝中药。
"去南城看亲戚?"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找工作。"我随口编了个理由,目光落在他手腕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手环露了一小截在外面,上面印着个蛇形图案。这个图案我在U盘里的资料见过,是苏振邦当年偷偷注册的生物科技公司标志。
大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大了,玻璃上全是水纹,外面的世界变成一片模糊的灰绿色。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拧了半天没拧开,手哆嗦得厉害。
"我帮您?"话又自己跑出来了。我这嘴今天怎么回事,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大叔没回头,把药瓶递给我。"谢了,老毛病,手抖。"
我接过瓶子,冰凉的塑料触感传来。瓶身上没贴标签,倒出三粒白色药片在手心。这药我有点眼熟,好像是陈医生给我开过的心律平,用来控制心跳过快的。
"心脏不好?"我把药片递给他。
"嗯,三年前做的手术。"他接过药片,就着自己带的保温杯喝了口水,"换了个瓣膜,花光了半辈子积蓄。"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自己胸口。三年前,差不多就是我"死"在手术台上的时间。
汽车突然"呜"地一声启动了,车身猛地一震。大叔没坐稳,朝我这边倒过来。我伸手扶他的时候,他外套领口滑开,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钥匙串——银色的小牌子上刻着"城南医院"四个小字,还有个编号:09。
09。第九个实验体。
U盘里的资料突然在我脑子里翻江倒海。第九号实验体,姓名张建国,男性,术前职业是中学教师,三十年前因风湿性心脏病导致心脏瓣膜损伤......后面的话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照片上他脖子上有颗痣,就在锁骨那里。
我盯着大叔的脖子,果然,靠右边锁骨的位置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谢谢您啊小伙子。"他坐稳后拍了拍我的胳膊,笑容有点僵硬。
就在他的手碰到我胳膊那一瞬间,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突然钻进脑子里——
白色的手术室,无影灯亮得刺眼。张建国躺在手术台上,胸口敞开着,露出那颗跳动的心脏。苏振邦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拿着手术刀。旁边站着的是陈医生,脸色惨白,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心率多少?"苏振邦的声音冷冰冰的。
"78...正在下降..."陈医生的声音带着颤。
"准备肾上腺素。"苏振邦放下手术刀,拿起个奇怪的仪器,探头放在心脏上。仪器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曲线,"情感波动稳定,可以提取'责任'特性。"
张建国突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线条变成疯狂跳跃的锯齿状。
"教授!血压下降!"陈医生叫起来。
"加大剂量!"苏振邦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
"喂?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握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钻心。张建国正担忧地看着我,眼睛睁得老大。
"没事。"我松开手,掌心里四个血印子,"做了个噩梦。"
他"哦"了一声,没多问,从座位底下拖出个蛇皮袋,翻出本病历本和一瓶水。病历本掉在地上,散开几页纸。我弯腰去捡的时候,目光扫过打开的页面——"城南医院心脏科",主治医生签名那栏写着三个字:陈默。
陈默,就是陈医生。
"您也在城南医院看病?"我把病历本递给他,手指故意在陈默的签名上蹭了一下。
"是啊,"他叹了口气,把病历本塞回袋子,"三年前换瓣膜的时候就是陈医生主刀,技术好,人也老实。可惜后来辞职了,说是去南方发展。"
我心里又是一震。陈医生说他辞职后回了老家,原来一直在撒谎。他根本就是跟着苏晴去了南城。
汽车颠簸着驶出县城,上了高速。雨刮器在玻璃上来回摆动,发出"唰唰"的声响。车厢里大多数人都开始打盹,呼噜声此起彼伏。张建国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呼吸好像平稳了些。
我从背包里掏出个旧笔记本和圆珠笔——这是我修表用的,平时记点零件型号什么的。翻开新的一页,在标题的位置写下三个字:张建国。然后在后面加了个"#9"。
第九个实验体。
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墨水晕开一小片。我突然想起U盘里说第九号实验体的"术后并发症"是"记忆紊乱伴间歇性心律失常",特征是右手掌心有个闪电形状的疤痕。
我假装系鞋带,低头看向张建国的右手。他手垂在座位中间的缝隙里,掌心朝上。果然,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个淡白色的疤痕,像道弯弯的闪电。
就在这时,我手机突然"嘀"地响了一声,自动关机了。明明刚才还有40%的电。我长按开机键,没反应。胸口的十七道血线突然同时烧起来,比刚才任何一次都疼,像是有十七根烙铁在烫我的肉。
"妈的。"我低骂一声,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张建国被我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没事。"我咬着牙说,疼得浑身发抖,"手机没电了。"
他"哦"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我强忍着疼痛看向窗外,雨小了点,能看清路边的景物了。突然,路边一棵树下站着的人影让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金丝眼镜,深蓝色风衣,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黑色仪器,正朝着我们这辆车的方向看。
是陈医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知道我上了这辆车?那个黑色仪器是什么?
我猛地低下头,假装整理背包,心脏疯狂地跳。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一个喊着"快跑",一个吼着"不能跑,跑了就什么都查不到了"。胸口的血线烫得越来越厉害,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十七道线在皮肤下游走,像十七条小蛇。
我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在颠簸的汽车里歪歪扭扭地写字:
张建国,#9,54岁,中学教师城南医院,陈默主刀苏晴基金会合作医院=城南医院陈医生在跟踪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圆珠笔没水了。我把笔帽盖上,塞进兜里,抬头看向窗外。陈医生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和路边飞逝的树。
邻座的张建国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浑身都在抖。他从外套内袋掏出个小钱包,想拿纸巾,一张卡片掉在地上。我捡起来递给他,看见卡片上印着苏晴基金会的标志,跟我在新闻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您也是苏晴基金会帮助过的患者?"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是啊,"他接过卡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好人啊,给我们这些穷病人捐了不少钱。要不是她,我这手术费都凑不齐。"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用十七个人的心脏换回来的"好人"头衔,听起来真讽刺。
汽车继续往前开,雨又下大了。雨点砸在车顶,"噼里啪啦"地响,像是在敲鼓。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模糊的世界,胸口的血线还在隐隐发烫。
张建国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把所有线索串起来——苏振邦的"心脏适配项目"杀了十六个人,用他们的心脏组织给苏晴造了颗"完美心脏"。陈医生是帮凶,但或许良心发现,救了本该死在手术台上的我。
现在,陈医生在监视苏晴。第九号实验体张建国活着,很可能还有其他实验体也活着。苏晴的基金会和城南医院同属一个集团,这绝对不是巧合。
我睁开眼睛,看着笔记本上"苏晴基金会"那几个字,用指甲狠狠地划了几道。胸口的十七道血线突然亮了起来,这次不疼,只是有点烫,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等着我。"我对着笔记本上苏晴的名字轻轻说,"我会查清楚的。不管是为了那十六个人,还是为了你。"
雨还在下。长途汽车像个孤独的铁皮盒子,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向前开。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沟里了。
十七道血线在胸口亮着,像十七颗星星,指引着我去往那个有苏晴,有真相,也可能有死亡的城市。
长途汽车在雨幕里颠簸得像片叶子。我把笔记本塞进背包夹层,拉链拉到一半停住——邻座的张建国突然抽搐了一下,头歪向我这边。他脖子上的医院钥匙串滑出来,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师傅!停车!"我拍着前面座椅靠背站起来,声音在车厢里撞出回声。周围打盹的乘客惊得直起脖子,司机从后视镜瞪我一眼:"高速上怎么停?"
"他心脏病犯了!"我扯开张建国的外套,那道闪电疤痕在他手背上狰狞地扭动。十七道血线在我胸口同时沸腾,比刚才在路边看见陈医生时还要烫。
张建国的眼睛半睁半闭,嘴唇发紫得像刚吃了桑葚。他抓着我手腕的力气大得吓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皮肉里。我摸到他裤兜鼓鼓囊囊的,掏出个铁皮药盒,里面除了心律平还有张折叠的诊断书。
"急性心梗前兆......立刻送医......"我念着诊断书最后一行字,脑袋里轰的一声。U盘里的资料突然活过来,照片上第七号实验体就是这么死的,心脏在术后第三年突然像气球一样炸开。
"师傅!下高速!"我掏出二十块钱拍在仪表台上,血线灼痛让我视线发花。司机骂骂咧咧地打方向盘,转向灯"咔嗒咔嗒"响得像倒计时。张建国的头靠在我肩膀上,呼吸声越来越弱,消毒水味混着中药味往我鼻子里钻。
突然他猛地睁眼,死死盯着车顶行李架:"火......好多火......"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有个褪色的蛇皮袋。但胸口剧烈的灼痛告诉我——这不是幻觉。十七道血线在皮肤下游走,拼出个模糊的画面:手术台上躺着个穿校服的男孩,心脏被浸在冒着白烟的溶液里。苏振邦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正掰开男孩的胸腔,镊子夹着枚芯片往心肌里扎。
"不能......让他们拿走......"张建国抓住我手指按在他胸口左侧,"这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我感到他胸骨下面有个硬邦邦的物体,像颗没融化的冰块。十七道血线突然聚成一团,疼得我差点背过气去。车窗外闪过个路牌——距离南城服务区还有三公里。
"你听着。"张建国突然清醒了,眼睛亮得吓人,"苏振邦没死......他在基金会地下三层......"话没说完,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大巴突然猛踩刹车,我和他的身体一起向前扑去。
陈医生站在路边,手里那台黑色仪器正对着我们的车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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