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运的裂隙

蝉鸣聒噪的七月，沈香仪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收到了赵青燕的告白。

少年掌心的汗洇湿了她的手背，却比夏夜的晚风还要灼热。

他指着脚下星星点点的城市灯火，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香仪，你看，以后每个最高点，我都想和你一起看。”那时她以为，命运会永远定格在这个带着橘子汽水甜味的瞬间，赵青燕眼底的光，是她见过最璀璨的星辰。

然而现实的残酷总在猝不及防间撕开温柔的表象。

三个月后的深秋，银杏叶像碎金般铺满公园小径，沈香仪刚把热可可塞进赵青燕手里，就看见他突然捂住胸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纸白。

他弯下腰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没等她惊呼出声，人就软软倒了下去，热可可洒在枯叶上，腾起最后一丝白雾。

“青燕！赵青燕！”沈香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跪在冰凉的石板路上，拼命按压他的人中。

少年的皮肤冷得像霜，嘴唇泛着青紫，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紧紧闭着，任她怎么摇晃都没有反应。

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刺破暮色，担架抬走赵青燕时，他的手无力垂落，指尖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片刺骨的寒意。

急诊室的红灯像一只充血的眼，在走廊尽头灼烧着沈香仪的神经。她瘫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死死攥着赵青燕掉落的围巾，羊绒布料被捏得变了形，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混着远处传来的隐约哭声，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墙上的时钟走得像蜗牛，每一秒都在啃噬她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磨砂玻璃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眉头拧成一个沉重的结。

“你是家属吗？”他声音沙哑，“患者是先天性心脏病，这次发作导致主动脉瓣严重脱垂，合并急性心衰。”

沈香仪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椅角上也没察觉：“医生，他怎么样？还有救吗？”

“情况很不乐观。”医生叹了口气，引她到僻静的角落，“心脏功能已经衰竭到临界点，必须尽快进行心脏移植手术。但合适的供体需要配型、排队，国内捐献资源非常紧张……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只剩下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沈香仪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不，不可能！他昨天还说要陪我去看画展……”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医生，有没有别的办法？求求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心脏移植。”医生的语气带着无奈，“而且手术风险极高，术后排异反应也需要长期观察。沈小姐，你要有心理准备。”

看着医生转身离开的背影，沈香仪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照得她眼前发黑。

一个月，赵青燕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那个会在她痛经时笨手笨脚煮红糖姜茶的少年，那个把她随口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的少年，那个说要陪她看遍所有日出日落的少年，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不，不能这样。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藤蔓般在她心底破土而出，迅速缠绕住每一寸神经。她想起不久前公司组织的体检报告，想起医生说她心脏功能异于常人的强健。

如果……如果是她呢？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一颤，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跌跌撞撞冲进医生办公室，抓住正要翻看病历的医生：“医生，用我的心脏！把我的心脏移植给他！”

医生愣住了，放下病历本仔细打量她：“沈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心脏移植是异体移植，需要严格的配型，而且供体和受体都要承受巨大的风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自己的生命也会受到威胁。”

“我知道。”沈香仪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也许配型成功率会更高。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她看着医生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决绝的模样，“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风险？比起失去他，这点风险算什么？”

医生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我会安排配型检测，但你必须先签署知情同意书，并且……这件事，患者现在还在昏迷，你确定不让他知道？”

“不，不能让他知道。”沈香仪立刻摇头，指尖冰凉，“他那么骄傲，如果知道是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他一定不会接受的。”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等他醒了，就告诉他……是我受不了压力，选择离开。”

这个谎言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赵青燕必须毫无负担地活下去，带着她的心脏，去看那些他们约定好的风景。

夜深人静时，沈香仪坐在赵青燕的病床边。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映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曾经饱满的脸颊现在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起皮。

她轻轻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又怕惊扰了他脆弱的睡眠。

“青燕，”她低声呢喃，泪水滴落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对不起，原谅我的‘背叛’。如果有来生，换你来找我，好不好？”

她拿出纸笔，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写下一封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在心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遍遍擦掉重写，直到信纸被洇得皱巴巴的。

“青燕，对不起。”信的开头写了又写，最终只剩下这句苍白的道歉，“我发现自己太懦弱了，没办法承受看着你被病痛折磨的恐惧。医院的消毒水味让我窒息，看到你难受的样子，我都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别恨我。”

她把信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他的枕头下，指尖在他额头上停留了最后一秒，感受着那微弱的体温。

手术前的准备异常迅速。

当麻醉师将针管刺入她手臂时，沈香仪望着手术室天花板上冰冷的无影灯，忽然想起摩天轮最高点的星光。

如果赵青燕能活下去，那么这场盛大的“背叛”，就是她送他的最后礼物。

“青燕，”她在意识模糊前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嘴角扬起一抹苦涩而温柔的笑，“这次，换我为你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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