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不分手！

寒风卷着枯叶，撞在教学楼冰冷的瓷砖外墙上，发出窸窣的哀鸣。天色灰蒙得如同浸透了脏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手机在池岸野口袋里嗡嗡震动，像一颗不安的心脏，每一次震动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划开屏幕的手指有些僵冷。是陈悦薇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一行字，后面缀着一个猩红刺眼的感叹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焚烧一切的愤怒：

——“操！就他妈那个臭名昭著的戒同所！张祥安也被安排转学了，彻底失联！！！”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池岸野的眼底。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张祥安离开时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沈程得知消息时瞬间煞白的脸色……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搅动、旋转。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引得肺叶针扎似的疼。

原来那点微弱的侥幸是这样的可笑。真实的“未来”猝不及防地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噬人的獠牙。

他猛地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几乎要将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捏碎。一股冰冷的窒息感从脚底瞬间席卷全身，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细微地颤抖。他踉跄着转过身，没有回教室，甚至没有理会身后同学讶异的目光，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着通往天台的楼梯冲去。

一步，两步……螺旋上升的楼梯间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他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井里空洞地回响，如同擂鼓般敲打在自己混乱不堪的心上。冰冷的铁扶手触手生寒，那股寒意顺着手臂直直冻到心脏深处。他推开顶层那道沉重的、布满斑驳锈迹的铁门。

“哐当”一声闷响。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巨浪，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和口腔，呛得他一阵猛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角。他踉跄着向前几步，视野里只剩下教学楼前那片被寒风吹得瑟缩、毫无生气的枯黄草坪，像一块巨大而肮脏的裹尸布。远处城市灰蒙蒙的轮廓在阴霾中模糊不清，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令人绝望的铅灰色调里。

他一步一步挪近天台边缘那道低矮的防护墙。冰冷的钢筋水泥贴合着他同样冰冷的指尖。楼下微小如蚁的人群在移动，操场上传来的遥远喧闹变得模糊而扭曲，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箍越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钝痛。

未来……他和夏橙阳的未来……

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疯狂盘旋，如同秃鹫啃噬腐肉：他和夏橙阳，会是下一个吗？夏橙阳会被强行送到某个陌生而冰冷的地方，被切断一切联系，被所谓的“治疗”扭曲成另一个陌生的模样吗？或者，下一个轮到他自己？再也见不到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恐惧如同深渊冰冷的潮水，汹涌地漫过口鼻，带来灭顶的窒息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时间仿佛凝固了。直到天台入口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发出艰涩的摩擦声，猛地被人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池岸野！”

熟悉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和一丝撕裂般的沙哑，像一道滚烫的闪电，劈开了这片凝固绝望的灰暗。

池岸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回头。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掐进冰冷的掌心，留下几个深陷下去的月牙痕。身后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咚咚咚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绷紧欲断的心弦上。

一股温暖的气息骤然从背后笼罩过来。带着夏橙阳身上特有的、干净的皂角混着阳光的味道，还有奔跑后的微热体温。下一瞬，两条结实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地从背后箍住了池岸野的腰腹！

那拥抱紧得惊人，勒得池岸野呼吸一窒，肋骨都在隐隐作痛。夏橙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隔着两层薄薄的校服布料，池岸野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擂鼓般急促的心跳，正猛烈地撞击着自己的脊背。

“池岸野！”夏橙阳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哽咽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力撕扯声带，“你他妈看着我！你看着我啊！”

池岸野的身体像一块被冻僵的石头，僵硬得无法转动分毫。他死死地盯着远处模糊的灰色天际线，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哽得生疼。恐惧像冰冷的毒液，还在四肢百骸里蔓延、凝固。

身后箍紧的手臂猛地发力，将他整个人强横地扳转过来。力道大得让池岸野一个趔趄，撞进夏橙阳同样剧烈起伏的胸膛。视线被迫转移，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细细的血丝蛛网般密布在眼白上。眼眶里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却被他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肯让它们掉下来。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往日的嬉笑懒散，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令人心惊的愤怒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磐石般的决绝。

“我们不会！”夏橙阳的声音猛地拔高，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着锈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和火气，狠狠砸在池岸野的脸上和心上，“我们他妈不会像他们一样！听见没有？！”

他用力摇晃着池岸野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摇散架：“池岸野，你听清楚！我不分手！要我放手除非我死！死也不分手！”

那“死”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狠厉。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愤怒和激动中微微抽搐着，眼底深处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恐惧，却又被更为强大的、不顾一切的决心死死压了下去。

“有什么我们一起扛！”他盯着池岸野因恐惧而失焦的眸子，声音陡然低沉下去，沉得像浸透了水的磐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摧毁一切阻碍的力量，“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最后一个字落下，夏橙阳眼底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彻底失控。那滚烫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通红的眼眶，瞬间便浸湿了他苍白的脸颊。可他依旧死死咬着牙，倔强地昂着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火的星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光芒，直直地钉在池岸野脸上，不容他有半分退缩。

池岸野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被泪水和愤怒冲刷得有些扭曲的脸。那双被泪水浸泡却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句带着血腥气砸进他灵魂深处的“死也不分手”、“一起扛”，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那层包裹着他的、冻僵灵魂的厚厚冰壳。

冰层碎裂的声音在体内清晰响起。一股迟来的、巨大的酸楚和尖锐的痛感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沿着四肢百骸疯狂流窜。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

池岸野猛地伸出手，一把将眼前剧烈颤抖的人死死搂进怀里！他的手臂收得比夏橙阳刚才箍住他时更紧，紧得像要把对方生生勒进自己的骨血里，融为一体，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他把脸深深埋进夏橙阳温热而带着泪水的颈窝里。那里有他熟悉的气息，有脉搏的跳动，是活着的、温暖的、属于夏橙阳的温度。冰封的堤坝轰然坍塌，滚烫的泪水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汹涌而出，浸透了夏橙阳肩头单薄的校服布料，留下深色的、滚烫的印记。他死死闭着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个在暴风雪中终于找到庇护所的迷途者，所有的恐惧、压抑、痛苦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为滚烫的液体汹涌奔流。

寒风依然凛冽地刮过空旷的天台，卷起尘埃和枯叶。但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却像两株根须早已在地下死死缠绕的藤蔓，在这片冰冷绝望的灰色荒原上，汲取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对抗着整个世界呼啸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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