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抄起一旁的外科书卷成圆筒就对着瓷的后脑勺敲下去,撂下一句“我看得懂,小没良心的。把这书拿回去看,七天后我来抽背,答不上来就等着魔鬼特训吧你。”就气冲冲地大迈步往外走,关门的声音震得书柜上的书都抖上三抖。
“老东西,下手真重。”瓷揉了揉被苏砸的地方,骂骂咧咧的。
其实苏也没用多少力道,相比他以往的学生,他已经对瓷很温柔了,他说不上来这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对才见过一面的人破例,可能是因为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眼睛的缘故吧。
苏漫步在学院的小道上,象征着生命的绿色此消彼长地疯长着,久违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的帷幕,等落到身上时,只剩下斑斑点点的光影。
苏将手抬高,以此来挡住这分外刺眼的太阳。他顺着指缝的罅隙,欣赏着这难得的好天气。像伦敦这种地方,几乎一年到头都是阴雨连绵,很少出晴,难有如此一刻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刚刚下了点小雨,叶片被雨滴轻柔地润洗,打上一层晶莹剔透的釉面,天光乍现后,在阳光底下反射出不同层次变化的绿的典雅古质。每一株枝丫都知道向上生长着,每一株枝丫都在向上生长着,生命是永不褪色的绿的生机,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在未曾被战火侵袭的校园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安宁,苏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养老了,要是以后的退休生活能这般平静安详,好像也不错。
余光扫过阿斯顿大学周围的学生,伯明翰的孩子基本上没有经历过战争,脸上没有对战争的恐惧。而北洋政府出资或自费来这里的学生,大都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书,匆匆忙忙的。
苏比较喜欢亚洲来留学的孩子,勤劳,能吃苦,虽然学术界上对他们有偏见,但苏认为,这只是因为他们的国家曾经一度与外界脱钩断链而造成的结果,不过没关系,这点问题算不上什么大事。他自认为他还是能带好学生的,只要跟着他来,不说在医学界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起码能让他们不枉此行。
苏边享受着来自大自然的馈赠,边踱步回他教师公寓的房间。
苏在拧开门把手的那一刻,一眼就看见了藏于书柜深处的《共产党宣言》,又想起了那个有着黑眼睛的年轻学生。
“16啊——”
苏记得自己差不多这个时候正是血气方刚,心高气傲的年纪,看谁都趾高气昂的,打心眼里就觉得自己以后是要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碰巧,一战打响,他看着身边的人都报名了,骄傲如他,又怎么可能落后,所以大学都没上完就瞒着父母,不计后果地到了征兵处签字。
可想而知,像他这样冲动莽撞的士兵,在战场上是很难保存性命的,更何况他还是个步兵,最容易牺牲的兵种,在步兵营里死人可比喝水容易多了,能活到最后的,那都是沉稳镇定,身经百战的英雄,而不是那些毛头小子。
所以,在一次斗争当中,他冲在先锋,敌人的炮弹落在他不远处,是他的战友推开了他,死死地摁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给他顶开了生的希望。
后面他被救了回来,像是上帝要惩罚因他的鲁莽而导致战友丧命,他失去了过往的神采奕奕,自命不凡,一起的,还有他那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争第一的原因。
苏叹了口气,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资本论》柜子里面取出来,他随意地翻开一页,摩挲着上面批注的字眼。
这是苏唯一从俄罗斯带来的书籍,是以前的旧交送的。那是个刚毅坚贞中国人,为了自己的祖国能摆脱受人欺凌压迫的处境,12岁,还在上初中的他毅然决然地来到了俄罗斯的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军事理论。他无疑是优秀耀眼的,同样,他也有着一双深沉明亮的黑眼睛。许是他自身光芒的缘故,才吸引了苏的目光,让他们成为了彼此的挚友。
可是啊,那枚炮弹带来的冲击波损伤了苏的大脑,使苏对他的回忆破碎,连零星的碎片都把握不住,如今记得的这些,除了后面其他朋友的提及就只剩下这本书被送来时夹杂着的一张纸条。
而他本人,早在苏疗伤时期修完学业回国了。
后来苏最终还是没能在伏龙芝军事学院上完大学,他已经无法再上战场了,一个不能冲锋陷阵的士兵算得上一个好士兵吗?当时,他在心里默默地询问自己。
于是,他听从父母的安排去英国留学,学习外科,又在那里考上了讲师,算是私心吧,他觉得自己无法再踏上俄罗斯的那片土地。大概是无法直面惨淡的过去和直视因他而死的战友的英灵吧。
不过赖在这里也挺好的,俄罗斯现在内乱,政权更替,列宁领导的共产党人正在和沙俄的势力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而他早早地就从身为共产党人的朋友那里得知了消息,拜托他的朋友替他多多关照自己的父母,所以不用整日担忧自身和二老的处境。
苏想了想,干脆合上书,不再让自己在往事里消沉,而是专心投注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坐在桌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教学笔记,打算给自己新来的学生好好上好第一课,顺带……苏望向了那本《资本论》,调整那个孩子脑子里对共产党人错误的认知吧,为了同那个孩子一样来自中国的挚友,想来,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这么做,那终年抿成一条线的唇也会悄悄绽放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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