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住所的瓷捧着苏给他的那本《人体的构造》啃，一旁的室友看见了都惊叹于他的努力。

“哦，瓷，不是我说，你简直颠覆了我以往对中国人的看法。”

瓷从与复杂的专有名词和理论知识做斗争中抽出神来，挠头一笑：“啊，没有，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包括你，所以我也不甘落后啊。”

那位室友听后点点头，他自己的卧室，还不忘提醒瓷一句：“再努力也要劳逸结合，免得得不偿失。”

“知道了，谢谢。”瓷眉梢弯弯，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英国的天气总是不如人意，雨丝细长连绵，烟雾笼罩，颇有几分故乡江南水乡的意味。但却少了一分雅韵，早早就进行了工业改革的国家，已然抹去了丹青墨染，馨香缱绻的飘渺美感，而是以一种独有的姿态，覆盖上独属于她本身的极致享乐和纸醉金迷。

霪雨霏霏的季节里，夜晚总是莅临得格外的早，在盛暑的下午四五点钟，暮色就隐隐模糊了起来，风打在窗户上“哒哒”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是古老的钟表已经走到了末路，只能燃尽自己最后的分秒来警醒一些人不要忘记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留给你可挥霍的时间不多了。

瓷抬头望向远处的浓墨，那是家的方向，被乌云弥漫，看不出原本的光鲜亮丽。

他无声地叹息，又将视线移到书本上。

这上面的一字一句于他而言都是救命良药，虽不能说可挽大厦之将倾，至少也可以不用在看见悲剧上演时手足无措，无能为力了。

来英国留学的这段时间里，瓷无疑是遭到了许多人的白眼，也吃到了数不尽的闭门羹，他一人孤身在他乡辗转，除了生活品质上不用忧愁，其他的简直是一言难尽。

刚来到这块大陆时，人生地不熟外之语言文化沟通障碍，使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自闭的状态。除了平常上课，他很少在人前露面，一是没必要，他来这只是为了学习，顶多还有一层躲祸的成分，所以社交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他预想的最佳效果；二是虽然他英语基本上达到母语者的程度，但多多少少还是带着点口音，从小就含着金钥匙出生，众星拱月的他又怎么能忍受他人异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磕磕绊绊地在这里生活了近两年，期间没有没有回过家里一次，只有兄长时不时的会与他书信来往。

说实话，以他的家境，完全不用如此拼命，家里有哥哥当继承人，族内大小事务用不着自己操心，他原本只需要混吃等死，当个闲散少爷，没事逗逗鸟，赏赏花，听个小曲，平平淡淡，幸福安康地过完自己作为纨绔子弟的一生就够了。

可是……

“爷，求求赏个眼，看看我家姑娘吧，别看她瘦，但她可能干了。”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拖着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小女孩，那个女孩肚皮像鼓一样绷紧，身体浮肿，可见忍饥挨饿的日子差不多和她的年龄一样长，而那位妇人则在四处拉客求购。

当时年轻气盛的瓷根本没尝过人间疾苦，冷暖苦辣，只是满心疑问：好好的女孩子，干嘛要卖掉，他家里人不喜欢她吗？

这么想的，瓷也就拉着他哥哥的手这么上前去问了。

那位妇人仅是以一种极其悲哀地目光，怜爱地摩挲着小女孩的臃肿的手，死气沉沉地来了一句：“没办法，这年头，没收成，如果不卖走她，给地主交不了租，我男人会被活活打死，我婆婆会因没钱买药死掉，而她也会被饿死。送她走，给她找个好人家，是最好的法子。”

年幼的瓷攥紧了兄长的手磨蹭，民意会他的想法，喊来长工给几两银子，带着这个小女孩走。

瓷微微抬起脑袋，带着不解的神情问民：“为什么会这样呢？”

比他高了一个头，眉眼相似的民则是包容宠溺地蹲下身来与瓷平视，整理了一下语言，尽量给尚且懵懂迷茫的他描绘出一个童话般尽管之间存在磨难，但结果仍然是美满的故事：“因为这是对他们的磨砺，阿瓷的课本已经学到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了吧，上面不是写了‘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吗？这是上天对他们的考验呢，只要度过了这一层难关，他们最后也会一个好的结局。”

可瓷不像之前那么好忽悠了，他撇撇嘴，表示不信服自家哥哥善意的谎言。

长沙不似上海滩那样繁华，可也是经济繁荣的城市，连这里都四处可见因饥饿而横尸街头的人。他们的尸体有些因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又会滋生瘟疫，引发一轮感染，接着没钱的人治不了病会死去，就这么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瓷对上了民的眼睛，突然发问：“怎么能让他们不再饥饿生病。”

民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如今这个世道，底层百姓要想不饿肚子，这是不可能的。至于生病，那就是大夫要考虑的事情了，而不是你这个还没长大小孩需要思考的。”

瓷想了想，冷不丁地开口：“我要去学医。”

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的民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问他：你确定？

得到了瓷肯定的答复后，民深知拗不过他，在原地伫立半天之后，才无奈拿下巴蹭了蹭瓷柔顺的头顶，妥协道：“父亲那边我会去说，就当送你去外面玩一阵子，开阔一下眼界算了。”

“不过只有一点，”民剐蹭着瓷的鼻梁，纵容地笑着：“不许受委屈了。”

“才不会呢！”瓷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抱住民的手臂就贴了上去：“谢谢哥哥！哥，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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