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雨丝落在脸上的时候冰冰凉凉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光秃秃的树干上停着几只寒候鸟裹在一起挤暖，恶劣的气候不会因他们的脆弱而网开一面。

都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要是冬季绵绵不断无绝期，它们刚好凋零在春季来临的那一刹那……

湿冷的空气粘在额发上，黏答答的，透骨地往里钻，瓷垫了几步，追上了苏步伐，他试探性地询问：“您是不是一直在暗示我些什么？”

苏背着苍白无暖意的阳光，露出了一个悲凉的笑容，他摇头晃脑着，与他那凌厉的外表毫无联系，“我希望你能够幸福顺遂。”

没头没脑的话属实是让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觉得顺着这个话题聊起来没味，估摸着又是和他哥哥一样的话术，所幸就从苏的医疗箱里摸出纸和本子记笔记。

“老师，刚才那位老人的病情……”

“你不知道吧，双氧水很贵的，相当于工人日薪的十分之一，那位老人的皮肤腐烂过于严重，我才用了。一般是用高锰酸钾或者是碘酒。”苏目视前面的另一扇沾满灰尘的木门，阴影笼罩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不要过多的与他们交流，明哲保身，游离事外才是我们应该做的。有时候遇见了无法改变的结局，就接受吧。”

“我不可以拼一把吗？”瓷拢紧松动的围巾，哈着白气，他明显地感知到，天，越来越冷了。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去触碰那几只寒候鸟，它们，能捱过这个刺骨严寒的冬天吗？

苏停在了门前，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蚍蜉撼树，沧海一粟。”

瓷看着近在咫尺的苏，仿佛他又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毗邻的原子的中心到临近的两大星系的中心，瓷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随意地甩落鞋面上沾上的水珠。

“那《希波克拉底誓言》呢？作为医护人员我们应该……”

“你首先是一个人，是一个中国人，然后才是一名医生。”苏打断了他的话，五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医疗箱的抓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苏推开了门，朝躺在床上直哼哼地老人量体温，耐心地等待着水银柱地爬高。

瓷凑过去，蹲在苏身边盯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苏有所察觉，做完一切后转过头去满意地点头，就听见瓷说：“老师，其实你有点静脉高压，对吧？”

苏冷脸将头转了回去，不再搭理瓷，仔细盯着老人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查探过所有的病情后才放心地送了一口气，“他没事，只是因天寒发烧，还没有重感冒和肺炎，那个比较难治。”

苏拿过瓷的本子撕了一页，用钢笔写上“阿司匹林（粉剂），热盐水，无需放血治疗，可转回原来住所”，用廉价粗陶瓷杯压着，避免被风吹跑。

出门后，苏朝里又看了一眼，他唇瓣嗫嚅，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刚才没告诉你，躺在这里的都是身体有问题的，怕传染给旁人才暂时安置在这。其实上一个老人，他……”

苏止住了声音，凌冽的冷风打在他的脸上，密密麻麻地疼，再开口，就又是那副不近人情的语气，是西伯利亚的风，吹醒了他的理智，飘荡在凄寒的冬天，“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人需要尊严，需要体面，那一点药也花不了几个钱，况且是我垫的……你之后给他们开药，别开贵的，能省就省，不能省就别看了，他们不会救济的，开点糖水就行，虽然没什么用，但是甜甜的。”

苏想要缓和气氛的玩笑话因为天气的冷硬是没让周围暖和起来，他自讨没趣，拉着瓷就踏出了这个地方，“今天运气还算好，人不多，可以早点回家烤火。”

“老师，”瓷边紧跟他的脚步边问，“他们住哪，我的意思是，正常人。”

苏环顾四周，脑海里逐渐有了一个清楚的布局，“他们是14人一间，铁床，无暖气，公用厕所，住宿的地方在大门东面，有病人被发现了会安置西面的临时屋中，毕竟不能传给别人，造成大规模传染病爆发的影响更深。”

“我们为什么不带口罩？”

突转的问话打断了苏的思绪，他同身边的修女打完招呼后才回了瓷的问题：“啊……一般来说几率很小。”

“其实你就是忘了对吧。”

“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要是死了，我哥哥会喊你给我陪葬的。”

苏欲哭无泪，他提着医疗箱，委屈地朝瓷看去：“我还年轻，你得允许我犯错。”

“你不是已经30好几，因为天天板着个脸，嘴下不留人，做事还不靠谱才没女孩子想和你成婚吗？”瓷颇为惊讶地对苏投去了一个难以置信地眼神，甚至夹带着几分揶揄。

“我今年29……”

“那也不也快了，老东西。”

“嘴下不留人的明明是你才对吧！”苏不满地奋力反对着瓷给他的评价。

“和你学的，我以前真不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好的不学。”

“你也没教我好的啊。”

“真是够了……”

苏悲哀地感慨着师门不幸，竟出了一个以下犯上的坏学生，在他手下学习的时候就敢和他对着来，以后出师了，还不得站在他头顶上张牙舞爪。

苏在脑海中构思着那个场面，一只看似毫无威慑力的兔子趴在熊脑袋上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就忍不住发笑。视线往下扫，对上了瓷不明就里，莫名其妙的目光，赶忙正襟危坐，生怕又给他落下了可供嘲弄的把柄。

瓷扯着苏的衣摆，低着头说：“老师，其实你不是东斯拉夫人吧，我记得他们是不爱笑的。”

苏没好气地拉回了自己衣摆，他感觉到自己天天被这个来自东方的小孩冒犯，他又不能打他，气得他毫无规律地点着瓷的太阳穴说教：“你要是冬天去一趟俄罗斯就知道了，那鬼地方冷得要死，天气又干又冷，嘴动一下都能被扯出血来，谁还有心情笑啊，感情痛的不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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