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精密的荒原与一抹突兀的暖色

2.精密的荒原与一抹突兀的暖色.遇见你的极光时刻

晨光，是透过高级公寓落地窗的、经过严格过滤的灰白色。

没有温度，只有亮度，精准地落在床沿，像一道设定的程序指令。

许归安在闹钟响起的前一秒睁开眼。

没有赖床，没有惺忪，只有一种程序启动般的清醒。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驱散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可能带有情绪色彩的梦境碎片。

她起身，动作流畅而标准。

公寓很大，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规律得像秒针。

装修是现代极简主义，黑白灰是唯一的旋律。

昂贵的意大利沙发线条冷硬，巨大的落地玻璃映照着窗外同样冰冷的城市森林。

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生活的烟火气，干净得像一间刚交付的样板间，或者一座精心打造的坟墓。

梳洗，一丝不苟。

水温恒定在设定好的38度。

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却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眼神是放空的，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沉寂的荒芜。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像审视一件物品。

手指拂过冰凉的台面，那里整齐排列着瓶瓶罐罐，标签一律朝外，间距相等。

秩序，带来虚假的安全感。

衣帽间里，是清一色的黑白灰。

她挑了一件剪裁完美的白色衬衫，一条垂坠感极佳的黑色西裤。

指尖划过柔软的羊绒，触感是好的，但也仅仅是触感，激不起任何愉悦的涟漪。

穿戴整齐，镜中的人更显得挺拔而疏离，像橱窗里没有灵魂的模特。

早餐是一杯黑咖啡和两片全麦面包，在巨大的大理石岛台上独自完成。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是熟悉的、能让她保持清醒的“燃料”。

她点开平板，屏幕冷光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

邮件、日程、待办事项列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瞬间填满视野，也填满她需要思考的每一寸空间。

很好。

思考工作，就不需要思考别的。

这里是她的堡垒，由逻辑和效率构筑的、隔绝情感风沙的堡垒。

通勤地铁里，人潮拥挤。

许归安习惯性地站在角落，戴着降噪耳机。

耳机里没有播放任何音乐，只有一片隔绝喧嚣的白噪音。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牌，那些鲜艳的色彩和夸张的笑脸在她眼中扭曲变形，像另一个世界的浮光掠影，与己无关。

她闭上眼，试图屏蔽所有无用的感官输入。

办公室是堡垒的延伸。

恒温，恒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打印纸的味道。

同事们礼貌而疏离的招呼声，键盘敲击的哒哒声，电话铃声，构成了背景白噪音。

许归安在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电脑。

她的桌面异常整洁，文件分门别类，标签清晰。

她的工作效率极高，思维缜密，处理问题精准得如同手术刀。

上司赞许的目光，同事偶尔流露的钦佩，都无法在她心底激起波澜。

这不过是她证明自己“有用”、维持“存在资格”的方式罢了。

“归安，下午和星耀的会议资料准备好了吗？” 邻桌的同事探头问。

“嗯，已经发你邮箱了。” 许归安头也没抬，声音平稳无波。

“哇，这么快！太厉害了！” 同事感叹。

许归安只是微微颔首，视线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里。

赞美？

那不过是噪音的一种。

她不需要，也不配为此分心。

午休时间，她独自在楼下咖啡店买了一杯同样的黑咖啡，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窗外阳光明媚，行人步履匆匆。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被拉回那片更深的荒芜。

不是林微。

那太浅薄了。

是更早，更冰冷，更彻底的剥夺。

一个慈祥得过分的中年男人面孔闪过脑海——赵志宏。

他镜片后的目光曾经是她灰暗青春里唯一的暖色，是“老师”这个称呼在她心中唯一配得上敬意的存在。

他夸她聪明，说她有天赋，在她被父母苛责成绩不够完美时，拍着她的肩膀说“你已经很棒了”。

那份虚假的“关怀”，曾是她贫瘠情感荒漠里唯一的绿洲。

然后呢？

绿洲之下，是精心伪装的流沙陷阱。

那个试图诱骗她参与绑架自己父母的下午…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铁锈味…赵志宏那张骤然变得狰狞的脸…以及自己挣脱后狂奔时灌满喉咙的冰冷恐惧和…深刻的羞耻感。

“你父母根本不在乎你！我们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老师是在帮你！相信老师！”

“蠢货…你懂什么！抓住她！”

她报警了。

赵志宏被抓了。

判了十几年。

父母呢？

他们没有拥抱劫后余生的女儿。

父亲皱着眉：“你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影响多不好！”

母亲则是一脸后怕的疏离：“以后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远点！专心学习！”

信任崩塌了。

对“关怀”的渴望被证明是致命的弱点。

而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微弱期待，也被彻底碾碎。

她终于确认：情感是危险的陷阱。温暖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而她，许归安，不配拥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的存在价值，只在于绝对的理性、完美的表现和无懈可击的“有用”。

幸福？那是橱窗里遥不可及的奢侈品，标签上写着“禁止触碰”。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咖啡杯壁传来清晰的触感，将她从那段冰冷刺骨的回忆中拽回现实。

胃部传来熟悉的、因情绪波动引发的轻微痉挛。

她深吸一口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将那翻涌的黑暗重新压回心底最深的冻土之下。

起身，离开咖啡馆。下午还有会议。

回到办公室，她习惯性地拉开最上层的抽屉，准备拿出下午会议所需的U盘。

动作却猛地顿住。

抽屉里，在一堆整齐摆放的文具、票据和备用数据线旁边，突兀地出现了一抹亮色。

一张小小的卡片。

不是商务名片，而是一张…画？

她迟疑地伸出两根手指，将它拈了出来。

卡片不大，质地是普通的硬卡纸，边缘甚至有些毛糙，显然不是商店买的成品。

上面画着一道歪歪扭扭、却异常鲜亮的彩虹。

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种颜色都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带着一种笨拙又蓬勃的生命力。

彩虹下面，用同样稚嫩但认真的笔迹写着：

“谢谢你昨天的伞！(*^▽^*) 乌云总会散开的！——森挽”

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咧着嘴笑的太阳。

那笑容，像极了昨天雨幕中，何森挽脸上那个莽撞又明亮的弧度。

许归安的手指仿佛被那过于鲜艳的色彩烫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

彩虹？

乌云总会散开？

多么天真又…奢侈的念头。

她的世界，只有永恒的阴天和冰冷的荒原。

彩虹？那是只存在于童话和何森挽画笔下的幻象。

她盯着那张卡片。

那抹亮色在冰冷灰暗的办公室里，在黑白灰的抽屉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刺眼。

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彩色石子，激不起喜悦的涟漪，只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安。

“我不需要。”

“我不值得。”

“这种廉价的安慰……毫无意义。”

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惯性的防御。她甚至想把卡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彻底抹掉这不合时宜的闯入。

然而，指尖传来的卡纸粗糙的触感，还有那几近笨拙却充满诚意的笔触，让她最终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迅速地将卡片塞进了抽屉最深的角落，用一个厚厚的文件袋盖住，仿佛要埋葬一个不该存在的秘密。

关上抽屉，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试图将注意力拉回下午的会议议程上。

可是，那道歪歪扭扭的彩虹，那个傻气的笑脸太阳，还有何森挽那双明亮得仿佛盛着星子的眼睛，却固执地在冰冷的数字和文字间隙里闪现。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微弱的感觉，在她沉寂的心湖底悄悄漾开一丝波纹。

不是喜悦。

更像是一种…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撞了一下的…懵懂和无所适从。

像常年冰封的荒原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冰裂声。

下午的会议冗长而高效。许归安一如既往地表现出色，逻辑清晰，应对得体。

没有人看出她平静外表下那一丝几不可查的紊乱。

会议结束，回到座位。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沉寂许久的聊天软件图标，突然闪烁起来。

备注名跳入眼帘：林微。

许归安握着鼠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她盯着那个闪烁的头像，没有点开。只是周身那股刚刚被那抹彩虹稍稍扰动的寒意，重新变得凝实、厚重。

荒原的阴影，似乎比平时更加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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