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如同煮沸的开水,在六月的午后骤然炸开。六岁的阳陌蹲在田埂边,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搬家的蚁群。他那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早已浸满了泥渍,显得有些狼狈。不远处,奶奶正弯着腰在菜地里拔草,苍老的吆喝声裹挟着柴火灶飘来的青烟悠悠传来:“陌陌,别玩了,回来喝绿豆汤!”阳陌刚要起身,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土路尽头传来,像是一阵雷暴滚过大地。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小女孩,淡粉色的洋裙沾满了泥点,白色长袜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膝盖处渗血的伤口。她一边跑一边回头,乌黑的马尾甩得凌乱而急促,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扑腾着翅膀。她身后,三个穿着黑衣的壮汉挥舞着棍棒,骂骂咧咧地紧追不舍:“小崽子,往哪儿跑!”
阳陌的心猛地一缩,炽热的阳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他来不及细想,直接伸手拽住女孩的手腕,低头钻进了高粱地里。两人跌进齐腰高的秸秆丛中,泥土和植物的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酸。女孩喘息得像条离了水的鱼,掌心全是冷汗,指甲狠狠掐进阳陌的胳膊,疼得他眉头皱起但没吭一声。追兵的脚步声在田埂上跺得震天响,棍棒敲打秸秆的声音“噼啪”作响,阳陌用身体挡在女孩身前,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要冲破胸膛,胸腔里像是困了一头躁动的小兽,横冲直撞,几乎要撞碎肋骨。
“奇怪,明明看见跑这边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阳陌屏住呼吸,目光透过秸秆的缝隙看向外面——阳光洒下来,在女孩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眼睛很大,像浸在水中的黑葡萄,泛着泪光,却倔强地抿着嘴唇,没有哭出声。那一瞬间,阳陌的心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攥住了,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直到追兵的骂声渐渐远去,女孩才“哇”地哭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压抑许久的恐惧。“别怕,他们走了。”阳陌松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半块皱巴巴的糖,那是奶奶给他的早饭钱买的。糖纸已经被磨得皱巴巴,边角磨损得厉害,他将糖递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我叫阳陌,你叫什么?”
女孩抽噎着,接过那块糖纸都快破掉的糖果,声音软糯却带着颤抖:“周……周思语。”
后来阳陌才知道,她是周家第三代嫡长女,父亲周文成正和家族里的二房三房争权。几天前,老宅被烧毁,母亲林文静才带着她躲到这偏僻乡下。他们住在村口废弃的地主老宅,那宅子雕梁画栋,却满是灰尘,像个被岁月遗忘的童话。朱漆大门上的漆早已斑驳陆离,门环上缠绕着蛛网,屋檐下的瓦片残缺不全,在风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声。阳陌每天放学时都会经过那里,有时会看到周思语趴在二楼的雕花窗台上,望着远处的稻田发呆。她的眼神藏着迷茫与孤独,仿佛在陌生的环境里寻找一丝慰藉。
有一次,阳陌偷偷塞给她一个刚摘的野桃,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作为回礼。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吃到那么甜的东西,入口即化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甜丝丝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起来。他们的童年在田埂和溪流间疯长。阳陌教她用芦苇编青蛙,带她去后山掏鸟窝;周思语则给他讲城里的故事,说旋转木马会发光,说巧克力蛋糕像云朵。
最难忘的是暴雨过后的一次玩耍,他们踩着泥泞去溪边捉螃蟹。阳陌的手指被夹得龇牙咧嘴,周思语却笑得前仰后合,用手帕帮他包扎伤口时,指尖轻触到他的皮肤,痒得他心里直跳。溪水潺潺流淌,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周围的花草随风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芬芳。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只留下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奶奶常叹气道:“墨墨,别跟人家小姐走太近,不是一路人。”可阳陌还是偷偷把攒下来的鸡蛋留给周思语,看她小口小口吃掉,总觉得比自己吃了还开心。他不知道,这个偶然的相遇,会在未来十年里,成为他刻在骨头上的光。每当夜幕降临,躺在床上时,阳陌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周思语的笑容,那笑容就像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他平凡的生活,让他对未来充满期待。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情谊也在岁月中愈发深厚。夏日的夜晚,他们会躺在草垛上数星星,周思语指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笑着说那是属于他们的友谊之星;春日的清晨,他们一起去看山坡上的野花,阳陌笨拙地为周思语编了一个花环,虽然样子并不精致,但周思语却如获至宝戴在头上,一整天都不舍得取下。
然而,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天,周思语红着眼睛找到了阳陌,说父亲派人来接她和母亲回城里了。阳陌感觉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他紧紧攥着周思语的手,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周思语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精致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巧的玉坠,塞到阳陌手里,抽泣着说:“阳陌,这个给你,你一定要等我回来。”阳陌点了点头,将玉坠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一般。
阳陌其一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