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嘎!!!”
那声音是如此刺耳,如此不和谐,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感和某种……弦线崩断的绝望感。
它像一个粗暴的休止符,瞬间扼杀了所有奔腾的音乐洪流。
整个音乐厅的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山呼海啸的掌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掐断。
所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狂喜、赞叹、陶醉——统统僵住,然后迅速被惊愕、茫然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死寂。比开场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了。
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周屿白保持着演奏的姿势,僵立在那里。
弓停在半空。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只曾经如同神之造物般在琴弦上舞蹈的手。
鲜血,正从他紧握琴颈的指缝间,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滴落下来。
粘稠,暗红,砸在光洁锃亮的舞台地板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刺目的红痕。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绝望的花。
琴颈上,缠绕着数圈断裂的、染血的E弦。那纤细的钢丝,此刻像一条条残忍的毒蛇,深深勒进了他左手拇指根部的皮肉里!勒得那么深,那么紧,甚至能看到绷紧的皮肤下断裂的肌腱那惨白的断端。
鲜血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顺着琴身流淌,也顺着他痉挛般颤抖的手指滴落……
他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没有痛苦,没有惊愕,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彻底放空后的、无边无际的茫然。
仿佛灵魂在那一刻已经被那断裂的琴弦彻底抽离了身体。
他像一个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木偶,维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任由鲜血滴答作响,在死寂的舞台上敲打出令人心胆俱裂的节拍。
“啊——!”观众席中,一个女人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划破了死寂。
这声尖叫如同一个信号,瞬间引爆了整个音乐厅。惊呼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混乱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轰然炸开。
评委席上有人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试图冲上舞台。
我坐在台下,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成了冰渣。
狂喜的浪潮瞬间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惧深渊。
我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被聚光灯钉住的身影,看着他指缝间不断滴落的鲜血,看着那勒进皮肉、缠绕着断裂琴弦的左手……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谋杀……
笔记本里那第十四页上,那三个刚刚写下的、墨迹淋漓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穿了所有的侥幸和幻想——
“这是谋杀。”
回忆的洪流在手术灯惨白的凝视下骤然退去,只留下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重刺鼻。
病床上,周屿白脸上那奇异满足的微笑,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那笑容里没有痛苦,没有悔恨,只有一种抵达终点后彻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为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周屿白,告诉我……为什么?”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那层蒙在瞳仁上的灰翳似乎淡去了一点点,显露出底下一点微弱的光。
他艰难地动了动被绷带裹缠得如同木乃伊般僵硬的左手,似乎想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
他的目光掠过那只惨不忍睹的手,最后,极其缓慢地,落回到我脸上。那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近乎天真的困惑。
“为什么?”他重复着我的问题,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游丝,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沈砚……你忘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力气,也仿佛在回忆某个极其清晰的画面。
“是你告诉我的啊……”他嘴角那抹满足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种病态的笃定,“在第十三页……最后一行……”
他微微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费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在燃烧……用自己最后的骨血,点燃那束照亮永恒的光。”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头顶炸开!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身体晃了晃,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我!
那墨蓝色笔记本上,第十三页末尾,我亲手写下的字句!那被我视为对他极致追求最崇高礼赞的句子!
那每一个字,都曾是我内心最深处对他那种燃烧自我的病态迷恋的赤裸表达!
我看着他脸上那心满意足、仿佛真的已经“点燃永恒”的笑容,看着他那只被绷带宣告彻底报废的左手……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极度恶心与无边恐惧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不……不是的!那不是……”我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碎,试图否认,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完整的辩解都无法拼凑。
那些曾让我引以为傲的、饱含激情的文字,此刻化作了无数把淬毒的匕首,从笔记本的每一页里呼啸而出,精准无比地刺穿我的心脏,也刺穿了他的人生!
我猛地低下头,像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抓住最后一丝清醒般,死死攥紧了那本墨蓝色的笔记本。
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粗暴地、近乎撕扯地翻开它。纸页哗啦啦地响着,如同绝望的悲鸣。
第十三页。那些曾被我反复吟咏、视为灵魂共鸣的句子,此刻像一条条狰狞的诅咒,张牙舞爪地扑入眼帘:
“他咀嚼的不是食物,是抵达完美的燃料……”
“呕吐掉凡俗的肉身,他披上音符的铠甲……”
“那通往神坛的阶梯,由痛苦与偏执浇筑,每一步,都踩碎一寸凡骨……”
最后一行,那被他清晰复述出来的、作为“指令”般存在的句子,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球剧痛:
“他在燃烧,沈砚,他在用自己最后的骨血,点燃那束照亮永恒的光。”
每一个字,都蘸着他的血……不,还有我的……
视线被翻涌的泪水彻底模糊,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砸在纸页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扭曲的湿痕。
那湿痕正好覆盖在第十三页末尾那行罪证般的字句上,像一片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
手指痉挛着,不受控制地、疯狂地翻过那沉重的一页。
第十四页。崭新,空白。只有顶端,那三个我仓惶写下的、墨迹淋漓的字,如同审判:
“这是谋杀。”
这三个字在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放大,带着无声的咆哮,死死钉在雪白的纸面上。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洞穿的、冰冷的清醒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混乱和辩解的冲动。
是我。
是我用那些精心编织的、充满病态美感的字句,日复一日,亲手为他递上了磨快刀锋的砂石,亲手为他铺就了通往毁灭的阶梯,亲手将名为“完美”的毒药,一滴一滴,喂进了他渴求的灵魂深处。
我用“爱”的名义,用“理解”的伪装,参与并纵容了这场漫长的、针对一个天才的凌迟。
这哪里是情诗?这是一本用蜜糖包裹的、记录谋杀全过程的供词……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
攥着笔记本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血淋淋的罪证……
也是我爱着他的证明……是吗?也许吧……
我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食指的指甲狠狠抠向那第十四页顶端,那三个刺眼的字——“这是谋杀”。
指甲划过纸面,发出刺耳的“嗤啦”声。
单薄的纸张被撕裂开来,带着那三个字,被我从笔记本上硬生生地撕扯下来……
一小片不规则的纸片,像一片枯死的、带着毒汁的树叶,飘落在我的手心。上面那三个字,墨迹狰狞。
病床上,周屿白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疯狂的动作吸引,灰翳沉沉的目光微微转动,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茫然的、不解的探寻。
我没有看他。喉咙里火烧火燎,胃里翻江倒海。
我死死盯着手心那片小小的、写着罪证的纸片,仿佛它是这世上最肮脏、最无法容忍的存在。
然后,在周屿白茫然目光的注视下,我缓缓地、颤抖地抬起手,将那片纸,猛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粗糙的纸张边缘刮擦着口腔内壁,带着油墨的苦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味道。
我闭上眼,牙齿狠狠咬下,用力地咀嚼。纸张被唾液浸湿、分解,和着油墨的苦涩,在口腔里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泥泞。
我强迫自己咽下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那团冰冷、粗糙的东西,带着我所写下的、关于谋杀的判决,带着我亲手喂养的疯狂所结出的苦果,沉重地滑过食道,最终坠入胃袋深处。
像一个封印,也像一个永恒的、自我施加的刑罚。
口腔里,只剩下浓重的苦涩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绝望的寂静中无声弥漫。
"于是十全十美的悲剧发生了"
"如果只是记得,那么爱与恨也没那么重要"
"翻开情诗的第十四页,看爱意疯长在刻骨的失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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