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屿端起椰子壳杯,凑到嘴边,吸了一大口。
冰凉、清甜的液体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舒爽感。
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椰汁的味道异常真实,带着热带岛屿特有的阳光气息,暂时麻痹了身处丧尸群中的荒谬感。
他把剩下的半颗椰子放在布满灰尘的吧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陆沉舟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他把烟叼回嘴角,烟雾熏得他微微眯起眼。
拿着吸管戳丧尸解闷的手垂了下来,那根吸管还粘着一点可疑的黑褐色碎屑。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凝固的海浪和那些姿态各异的丧尸群,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一场乏味的立体布景展。
夏屿端着椰子壳杯,走到吧台前,背靠着粗糙的木台边缘,身体微微后仰,让滚烫的木头硌着自己的腰。
他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椰汁,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清凉在体内蔓延。
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晒得头皮发烫。
空气里的咸腥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固执地往鼻子里钻。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有两人之间那片凝固的寂静,随着椰子汁缓慢减少而无声流淌。
陆沉舟终于动了。
他掐灭了烟蒂,烟头在灰白的沙地上捻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痕迹。
他站起身,沙滩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走到编织筐旁,也拿起一颗椰子。
没有夏屿那种精准的叩击技巧,他直接抡起椰子,粗暴地砸向吧台坚硬的木角。
“砰!”
一声闷响,椰子裂开,汁水四溅,溅了几滴在他深麦色的小臂上。
他毫不在意,随意地掰开椰子,也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椰子壳杯子,把汁液倒进去。
动作带着一种随性的粗粝。
他端着杯子,走到夏屿旁边,也学着夏屿的样子,背靠着吧台。
两个高大的男人并排站着,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谁也没看谁,目光都懒懒散散地投向那片死寂的海滩和凝固的尸群。
陆沉舟吸了一大口椰汁,喉结滚动。
他盯着一个被凝固海浪拍得脸部变形的丧尸,它大张着嘴,凝固的嘶吼表情异常狰狞。
“这次赌什么?”
陆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拖长的、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像在谈论天气,“谁先被那玩意儿啃一口?”
他用下巴随意地点了点那狰狞的丧尸,“还是谁先受不了这鬼地方跑路?”
他顿了顿,补充道,“输的端茶送水,一个副本。”
夏屿没立刻回答。
他慢悠悠地吸着最后一点椰汁,直到杯子几乎见底。
他把空了的椰子壳杯放在吧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然后,他才侧过脸,看向陆沉舟。
阳光落在他浅褐色的瞳孔里,映出一点细碎的光,眼神却像蒙着一层薄纱,倦怠而疏离。
“太低级了。”
夏屿的声音也带着同样的倦意,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负担。
他抬起手,指向天边那颗依旧尽职燃烧、缓缓向西坠落的巨大火球。
金红色的光芒涂抹在凝固的浪尖和丧尸僵硬的肢体上,给这幅地狱图景镀上了一层奇异而虚假的暖色。
“赌那个。”他说,“日落之前,这破系统会不会彻底崩溃。”
陆沉舟顺着他的手指,望向那轮巨大、正缓慢下沉的夕阳。
他眯了眯眼,似乎在评估这个赌注的价值。
半晌,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几乎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对这荒诞提议的一种无声认同。
“行。”
他吐出一个字,也把空了的椰子壳杯随手放在布满灰尘的吧台上。
然后,他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的金属扁盒,弹开盒盖,里面是几支码放整齐的烟。
他又叼出一支,点上。
淡蓝色的烟雾再次袅袅升起,在静止的空气里勾勒出缓慢变幻的轨迹。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张力。
赌约成立了,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与那轮正在沉沦的太阳系在了一起。
时间似乎被赋予了新的刻度,随着那轮金红色的火球一点一点滑向灰绿色的海平线而流动起来。
夏屿也重新拿起一个椰子,这次动作更慢,更细致地叩击、掰开。
椰汁倒入新的椰子壳杯,发出清泠泠的声响。
他靠着吧台,小口啜饮,目光放空,像是在享受这末日里诡异的宁静。
陆沉舟则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穿过那些凝固的丧尸,投向更远处模糊的海天交界。
第七个空椰子壳被放在吧台上时,那轮巨大的夕阳已经有大半沉入了灰绿色的死海。
天空被染成一片浓烈的、燃烧般的橘红和绛紫,瑰丽得近乎不祥。
凝固的海浪被镀上金边,那些丧尸僵硬的剪影在沙滩上拖得老长,扭曲变形。
陆沉舟又点了一支烟。他习惯性地把玩着手里那把战术匕首。
匕首的刀刃很短,只有一掌长,通体哑光黑,唯有刀锋处开刃的地方,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一条极其内敛、却无比锋利的寒芒。
刀柄是某种深色的硬木,上面似乎刻着极小的、磨损严重的符号或编号,看不真切。
他随意地转动着刀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末端的防滑纹路。
刀刃偶尔反射的锐光,短暂地刺破周围的昏黄暖色。
就在他翻转匕首,让刀尖指向脚边一颗刚喝完的、毛茸茸的椰子空壳时,他的动作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摩挲刀柄的手指也停住了。
他的目光,原本懒散地落在匕首上,此刻却猛地抬起,越过那些凝固的丧尸群,锐利地钉向远处的海平面。
那片区域正被下沉夕阳最浓烈的余晖所覆盖,金红一片,晃得人眼花。
夏屿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什么。
他放下刚送到嘴边的第八杯椰汁,动作很慢,但眼神里那片薄纱般的倦怠瞬间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警觉。
他微微侧头,目光同样投向那片燃烧的海域。
海平面……在动。
不是海浪。
那凝固的浪墙依旧死寂地堆砌在那里。
是海平面本身,在夕阳最刺眼的那片区域,泛起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涟漪。
那不是水波的荡漾,更像是一大片液态金属被投入了石子,或者一面巨大的、无形的镜子正在高温下扭曲融化。
金红色的光斑被拉扯、变形、破碎,折射出冰冷锐利的、非自然的金属光泽。
那涟漪无声地扩散着,范围越来越大,像一片正在沸腾的金色油污,缓慢地蚕食着死寂的海面。
两人谁也没说话。
空气里只剩下一种无形的弦在无声地绷紧。
陆沉舟的视线缓缓从那片诡异的金属涟漪上收回,移向吧台。
吧台角落,那个装椰子的编织筐里,只剩下最后两颗孤零零的青皮椰子,在浓重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盯着那两颗椰子,眼神深不见底。
夏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两颗椰子。
他端起椰子壳杯,把里面最后一口已经不那么冰凉的椰汁吸掉。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带着一丝即将告罄的、令人惋惜的余韵。
“啧。”
夏屿放下空杯,发出一个极轻的、带着无限惋惜的音节。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这绷紧的寂静里清晰地回荡。
陆沉舟的视线终于从最后的椰子上抬起来,再次投向远处海天交界处那片越来越大的、翻滚着金属光泽的涟漪。
那景象已经完全取代了夕阳的光辉,冰冷、庞大、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压迫感无声地蔓延。
他深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直到烟头烧到滤嘴,才慢慢地、长长地将最后一口烟雾吐了出来。
淡蓝色的烟雾在眼前盘旋,模糊了他深潭般的眼神。
“又要加班了。”
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低哑的、没什么起伏的调子。
但这一次,那调子里裹着一种沉甸甸的、深入骨髓的厌烦和无奈,像被强行从一场短暂而珍贵的沉眠中拖拽出来,面对永无止境的麻烦。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片预示着灾厄的金属之海。
手中的战术匕首被他随意地掂了掂,哑光的刀身在沉沉的暮色中像一块吞噬光线的黑曜石。
他俯身,用匕首尖锐的刀尖,开始在脚边那颗毛茸茸的椰子空壳上划刻。
动作很慢,很稳,刀尖刮擦着粗糙的椰壳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异常清晰。
几缕椰壳纤维被挑开,随着他手腕稳定地移动,几个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子冷硬劲道的字迹逐渐显现出来:
【末日度假村】。
刻完最后一个“村”字的最后一笔,陆沉舟直起身。
他随手将匕首插回腿侧的刀鞘,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看也没看自己的“作品”,目光扫过夏屿,又落在那颗被刻了字的椰子上,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夏屿的目光在那几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歪扭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滑稽,却又透着一股末日背景下荒诞的笃定。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椰子蟹——”
夏屿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依旧是那副提不起劲的腔调,仿佛远处那片正在无声沸腾的金属海洋不过是背景里一块无关紧要的电子幕布。
“清蒸?还是直接架火上烤了?听说腿肉像龙虾。”
他抬起手,用指关节随意地敲了敲吧台台面,目光投向陆沉舟,带着点征询,又像是纯粹为了填补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陆沉舟没立刻回答。
他慢条斯理地从工装裤的另一个口袋摸出那个银色烟盒,弹开,里面空空如也。
他盯着空盒子看了两秒,手指无意识地在盒盖边缘摩挲了一下,然后“啪”地一声将它合上,随手塞回口袋。
他这才抬眼,看向夏屿。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勾勒着他深刻的侧脸轮廓,眼神在昏暗中晦暗不明。
“刺身吧。”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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