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树之心：青铜巨像（上）

蜀地，岷山支脉深处。

一场罕见的暴雨持续了三天三夜，浑浊的山洪裹挟着泥石，如同狂怒的巨兽，撕开了古老河床边缘一处不为人知的山壁。当浑浊的水流终于退去，一片狼藉的冲积扇边缘，裸露出的不再是寻常的砾石泥土，而是一角在晦暗天光下闪烁着诡异幽绿的——巨大青铜构件。

“教授！姒离姐！你们快来看这个！”李维的声音在泥泞的河谷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半个身子陷在泥里，正奋力用手扒开一块被洪水冲歪的巨石。巨石之下，那青铜的截面粗糙、厚重，覆盖着深绿色的铜锈和沉积的淤泥，但上面蚀刻着的、扭曲如蛇似鸟的奇异纹饰，却在雨后的微光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直抵灵魂的苍凉。

领队的陈教授在巫鹞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泥泞，布满皱纹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冰凉的金属。他的眼镜片上溅满了泥点，但镜片后的双眼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这……这纹饰……从未见过！不是商周，甚至可能……更古老！”他声音嘶哑，带着考古学者面对颠覆性发现时特有的激动与敬畏。

姒离，这位气质沉静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女考古专家，早已蹲下身。她没有去碰那青铜，而是用一把精巧的刷子，小心翼翼地拂去构件边缘附着的湿泥。露出的，是更清晰的纹路——一个巨大、抽象、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漩涡图案的一部分。“看这里，”她指着漩涡边缘几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楔形却又带着鸟喙特征的刻痕，声音凝重，“鱼凫图腾的变体……而且是……核心符号。这下面，一定有个大家伙。”

接下来的几天，在重型机械的协助下，一个狭窄、倾斜向下的巨大裂缝被彻底清理出来。裂缝的尽头，并非预想中的天然溶洞，而是被人工开凿、打磨得异常规整的陡峭石阶，石阶表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青铜板，一直通向幽深不可测的地底黑暗。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陈腐、带着金属腥气的特殊味道，越往下走，那股冰冷、沉重的压迫感就越发清晰，仿佛沉睡的巨兽在黑暗中呼吸。

“空气成分……异常。含氧量偏低，有微量未知惰性气体，但……没有致命毒素。”戴着呼吸面罩的巫鹞，同时也是队伍的安全顾问，看着便携检测仪上的数据，眉头紧锁。他手中的强光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青铜阶梯两侧高耸的石壁。石壁上，不再是粗糙的岩体，而是同样覆盖着巨大、拼接的青铜壁板！上面蚀刻的图案更加庞大、繁复、诡谲，那些扭曲的线条和抽象的鸟兽，在强光下仿佛拥有了生命，无声地凝视着这群闯入者。

队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靴子踩在冰冷青铜阶梯上发出的、空洞而遥远的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脊梁上，踏在某个禁忌之地的门槛前。李维扛着沉重的摄像机，手心全是冷汗，镜头捕捉着这超乎想象的景象，心底却莫名涌起一阵阵寒意。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或者说，曾经是一扇门。如今，它只剩下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边缘参差不齐的青铜门框。门框本身就有数米厚，断面呈现出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力强行撕裂、扭曲的痕迹。门框之后，一片绝对的黑暗，连强光手电的光束射入，都仿佛被吞噬殆尽，只能照亮门前一小片区域——同样是光滑、冰冷、无边无际的青铜地面。

“我的天……”陈教授喃喃道，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激不起一丝涟漪，反而被那深邃的黑暗吸收。

姒离站在门框前，手中紧握着那柄从三星堆遗址关联祭祀坑中出土、传说为鱼凫王权杖象征的古老金杖。此刻，杖身那鱼凫神鸟图腾的眼睛部位，正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呼吸般的金色光晕。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准备好照明弹。巫鹞，固定绳索。我们……进去。”

当数枚特制的强光照明弹被射入黑暗深处，瞬间爆发出堪比正午太阳的炽烈光芒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血液几乎凝固！

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底空间的边缘。目光所及，上下左右，皆是青铜！平整如镜、无边无际的青铜大地；壁立千仞、高耸入“穹顶”黑暗的青铜巨壁！整个空间就像一个被青铜浇铸、封闭了亿万年的巨大金属盒。青铜壁板上蚀刻的巨幅纹饰在强光下纤毫毕现，那些扭曲的漩涡、怪诞的鸟兽、无法解读的星图，构成一幅幅令人头晕目眩、充满压抑与不祥的史诗画卷。空气凝滞厚重，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铜锈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空间的正中心，一块微微隆起的复杂结构在强光下显形——那便是散发着唯一光源的祭坛，以及悬浮其上、如同液态黄金般缓慢脉动着的奇异光团。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更加巨大、破碎、仿佛属于某种超巨型构件的青铜残骸，无声诉说着远古的毁灭。

“这……这不是墓穴……”陈教授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世界观被颠覆的茫然，“这……是神迹？还是……囚笼？”

姒离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祭坛中心那脉动的黄金光团上，金杖在她手中传来的微弱脉动感越来越清晰。她心中的警兆攀升到了顶点。“小心……这里的一切，都还‘活’着。”她低声警告，但探索未知的强烈欲望和对“神树之心”秘密的追寻，已经如同磁石般吸引着队伍，一步步向着那散发着不祥诱惑的祭坛中心走去。

幽邃的地底空间，被一种亘古的死寂所笼罩。空气凝滞，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铜锈腥气与岁月沉淀的尘埃味道。脚下并非岩石泥土，而是整块整块浇筑、铆合的巨大青铜板，冰冷坚硬，如同沉睡巨兽的鳞甲，蔓延至视野尽头的黑暗。壁立千仞的青铜墙壁上，蚀刻着难以辨识的、扭曲怪诞的巨幅纹饰，在祭坛中央那唯一光源——一团悬浮不定、缓慢脉动着的、散发出液态黄金般辉光的奇异能量体——映照下，投下庞大而诡谲的阴影。

祭坛本身，便是这青铜大地心脏处一块微微隆起的复杂结构。其表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沟槽与凸起的符号，这些符号古老、冰冷，与四周墙壁的蚀刻遥相呼应，共同构成一个巨大而沉寂的仪式场域。此刻，那悬浮的黄金光团正将丝丝缕缕的光流注入祭坛的沟槽之中，光流沿着既定的路径蜿蜒流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无数细小昆虫振翅般的嗡鸣，照亮了沟槽边缘暗沉的血色锈迹。

李维只觉得心脏被这死寂压得喘不过气，指尖触及青铜地面传来的寒意直透骨髓。姒离紧握着手中那柄造型奇古、杖首铸有鱼凫神鸟图腾的金杖，杖身微微颤动，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祭坛上每一道纹路的细微变化，脸色凝重得可怕。巫鹞则半蹲在地，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一道沟槽边缘的暗红锈迹，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紧锁，低声咒骂了一句：“……血祭的痕迹，陈年旧血，怨气未散。”

“这里……不对劲。”李维的声音干涩，喉咙像是被铜锈堵住，“太安静了。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他的话音未落，仿佛为了印证这可怕的预感——

**“嗡……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源自大地最深处脏腑的震动，毫无预兆地撼动了整个空间！脚下的青铜大地猛地一跳，如同巨兽翻身前的痉挛。祭坛上流淌的光流骤然一乱，原本平稳注入沟槽的光丝变得狂躁，亮度瞬间暴涨！悬浮的黄金光团剧烈地收缩、膨胀，仿佛一颗不安的心脏。

“退！”姒离厉喝一声，声音在突然变得粘稠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失真。

然而，迟了！

祭坛中心的光团猛地炸开！不再是脉动流淌，而是如同决堤的熔金之河，狂暴的光流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瞬间灌满了祭坛上所有的沟槽！那沟槽构成的纹路——一个巨大、深邃、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漩涡图案——被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彻底激活！

光芒奔涌的中心，祭坛的青铜地面如同沸腾的液面般剧烈波动、隆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万年未曾开启的沉重门户被强行撕裂的金属呻吟声，无数块巨大、厚重、布满深绿铜锈与斑驳蚀痕的青铜构件，从光芒中心破土而出！

它们被祭坛喷涌的液态光流包裹着、托举着，在令人窒息的能量嗡鸣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疯狂地向上堆叠、铆合、重组！粗如殿柱的青铜榫卯在光流中强行楔入，发出“铿！铿！铿！”的恐怖巨响，每一次撞击都震得空间簌簌发抖，铜锈粉尘如雨般洒落。

一个庞然巨物的轮廓，在刺目的光流和飞扬的尘埃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先是巨大如房屋基座、覆盖着厚重层叠青铜甲片的双足，接着是如同移动山岳般的躯干，宽阔得能跑马的双肩……最后，是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头颅”——一块浑圆的、布满奇异凸起纹路的巨大青铜板，深陷在双肩之间，其上纹路与祭坛漩涡、与周围光痕完美契合，散发出冰冷、死寂、非人的意志。

而在那厚重得足以抵挡山崩的青铜胸甲正中央，一面巨大得令人绝望的圆盘，正贪婪地吮吸着祭坛喷涌的光流！圆盘表面，密布着如同干涸河床、又似古老星图的复杂沟壑。此刻，这些沟壑已被液态黄金般的光流彻底填满，无数道纤细却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光丝在其中疯狂游走、碰撞、湮灭，发出密集如群蛇嘶鸣的“滋滋”声。整个圆盘，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恐怖意志，开始……转动！

每转动一丝微不可察的角度，空间中的能量嗡鸣就陡然拔高一个层级，脚下的震动就更加剧烈一分！那压抑的低鸣，已不再是声音，而是直接锤击在每个人心脏上的重压！

巫鹞离祭坛最近，首当其冲。当那巨像轮廓初现时，狂暴的气流混合着浓烈的铜腥腐朽气息，已如实质的铜墙铁壁般轰然拍至！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只觉胸口如遭远古巨象的正面冲撞，护体气息瞬间溃散，眼前一黑，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离地倒飞！

“噗！”鲜血无法抑制地从他口中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后背狠狠撞上远处冰冷的青铜巨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再沿着布满诡异纹饰的壁面滑落，留下一道猩红的拖痕。剧痛让他蜷缩在地，几乎昏厥，耳中只剩下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如同世界末日丧钟般的——金属摩擦与能量咆哮混合的轰鸣！

巨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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