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树之心：青铜巨像（中）

青铜巨像那惊天动地的第一步踏下时，整个空间都在呻吟。

脚下的青铜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在巨人铁靴下炸开，蔓延出数丈。狂暴的气流裹挟着浓烈的铜腥和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铜墙铁壁迎面拍来。巫鹞离得最近，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闷哼一声，身形被狠狠抛飞，撞在冰冷的青铜壁上又滑落下来，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线。其他人也东倒西歪，耳中嗡鸣不止，仿佛有千万口青铜古钟在颅腔内同时敲响。

那巨人，自祭坛的幽暗光流中拔地而起，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敲击在世界的脊梁上。它庞大的身躯由无数块巨大、粗糙、布满深绿锈迹的青铜构件铆合而成，关节处粗大的青铜榫卯在移动时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沉睡万年的骨骼在强行苏醒。它没有面目，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只有一片浑圆的、布满奇异凸起纹路的青铜板，深陷在宽阔的双肩之间。那纹路，与四周流动的光痕隐隐呼应，构成一个巨大而抽象的漩涡。

然而，真正令人心悸的，是它胸口正中那面巨大的圆盘。

圆盘深深嵌入厚重的青铜胸甲，直径几乎与巨人肩宽相等。盘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沟壑，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又似某种无法解读的古老星图。此刻，这些沟壑正被祭坛上喷涌而出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光流疯狂灌注，沿着盘面复杂的纹路急速流淌、汇聚、旋转！无数道纤细而炽烈的金色光丝在沟壑中游走、碰撞、湮灭，又再生，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整个圆盘，在光流的驱动下，正以一个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每一次极其微小的位移，都伴随着光流更剧烈的奔涌和一种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能量嗡鸣。

它那巨大的、布满铜绿的手臂抬了起来，五指箕张，每一根手指都粗壮得如同攻城槌，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祭坛旁那群渺小的人影当头罩下！阴影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空气被压缩得近乎凝固。

“散开！”姒离的嘶喊在铜壁间撞出尖锐的回音，几乎被那巨臂破空的风压撕碎。

李维只觉浑身血液都要冻结。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猛地向侧面扑倒翻滚，冰冷的青铜地面摩擦着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其他几人亦是亡命闪避，动作狼狈不堪。巨手带着毁灭的风声，轰然拍击在他们刚才立足之处！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坚硬的青铜地面如同柔软的泥土般炸开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无数扭曲的青铜碎片和粉尘混合着刺目的金色光流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四溅！巨大的冲击波将刚刚翻滚出去的李维再次掀飞，后背重重撞在远处的青铜壁上，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烟尘与光屑弥漫，遮蔽了视线，只听到同伴们压抑的痛呼和呛咳。

死亡的冰冷气息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微弱却无比执着的光芒，在李维紧握的手中猛地爆发！

是那根鱼凫王金杖！

它不再仅仅是冰冷沉重的金属，杖身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一种低沉、悠远、仿佛穿透了无尽岁月的嗡鸣。杖顶那只振翅欲飞的神鸟鱼凫，双眼位置镶嵌的暗红色宝石骤然亮起，如同两颗骤然点燃的星辰，放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灼热红光！杖身上那些原本只是模糊刻痕的云雷纹、鸟羽纹，此刻竟也亮了起来，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仿佛整根权杖都在瞬间活了过来，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脉动。

这股自金杖中迸发的、带着古老威严的炽热光流，与青铜巨人胸口那疯狂灌注的金色光流，竟在虚空中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嗡——！

一种更高亢、更尖锐的震颤声瞬间压过了巨人的脚步声和关节摩擦声，如同无形的音叉被同时敲响。金杖顶端的鱼凫图腾，那对暗红的宝石眼睛光芒暴涨，猛地射出一道凝聚到极致、近乎赤白色的光束！它如此纤细，却又如此霸道，撕裂了弥漫的烟尘，无视了空间的阻碍，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青铜巨人胸前那巨大圆盘的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巨人拍落的巨掌悬停在半空，距离最近的巫鹞头顶不过数尺之遥，那带起的死亡罡风甚至吹乱了他的头发。祭坛上喷涌的液态金光骤然凝固，如同被冰封的河流，保持着奔涌的姿态却不再流动。空间中那些无处不在、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光痕也彻底定格，如同一幅诡异的静态壁画。

整个恢弘而诡异的神树内部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那根金杖顶端射出的赤白光束，如同连接天地的唯一桥梁，牢牢钉在巨人胸口旋转的圆盘中心。

光束没入之处，圆盘中心那最深邃、最复杂的沟壑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活力。原本只是被动承载光流、机械转动的圆盘，其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了那么一丝！无数细微的金色电弧在光束击中的点周围跳跃、扩散，沿着沟壑瞬间蔓延至整个盘面，发出细密如万千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圆盘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激活了，一股远比祭坛光流更古老、更沉重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开始缓缓苏醒。

那尊顶天立地的青铜巨像，动作完全停滞。它那浑圆的、没有五官的头颅，竟极其缓慢地、带着沉重机械的滞涩感，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下低垂。

深陷在青铜颅骨内的眼窝位置，原本只是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暗空洞。此刻，一点幽光，如同深渊中点燃的鬼火，悄然浮现。

紧接着，是第二点。

两点幽光，并非祭坛那种辉煌的金色，也不是空间中流动的幽蓝。它们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极其冰冷的暗青色，如同淬炼了千万年的青铜精华，又似埋葬了无数星辰的宇宙尘埃。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幽幽地亮起，如同两盏来自幽冥的灯笼，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下方渺小如尘埃的闯入者。

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不是力量的碾压，而是源自生命层次、源自时间深渊的绝对俯视。

死寂中，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直接炸响！

它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刺穿了意识的外壳，在思维的最深处轰鸣。那声音极度怪异，混杂着沉重青铜构件摩擦的刺耳刮擦声、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沉闷滚雷声，还有一种非金非石、无法形容的、如同大地板块移动般的低沉嗡鸣。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生锈的青铜巨斧在顽石上劈凿出来，艰涩、缓慢，却又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感：

“尔等……”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刮骨）

“……何故……”

（低沉的雷鸣在颅骨深处滚动）

“……唤醒……”

（大地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加剧）

“——‘墟’？”

最后一个字，如同万吨青铜闸门轰然落下，带着审判般的终结意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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