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积灰的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参差不齐的格子。
苏晚晴的手指刚碰到花盆沿,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像极了父亲临终时的体温。
这盆茉莉陪着她长大。
叶片总是泛着不健康的蜡黄,根须在盆底盘成迷宫,却从未开过花。
父亲总在暮色里浇水,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
有时对着蜷缩的叶子发呆,絮絮叨叨的自语声让年幼的她以为在和花谈心,长大后才明白那是老人的心事。
"当心着凉。
"刘曼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正用旧毛巾擦拭相框上的浮尘。
那是苏晚晴十岁生日的全家福,父亲笔挺地穿着蓝白衬衫,笑容里藏着军人特有的英气。
蹲下身时,苏晚晴的指甲陷进松软的盆土。
混着陶粒的泥土里,某个硬物硌得指尖生疼。
林婉的帆布包带子歪在肩头,她把捡起来的布娃娃塞回包里,露出缺了眼睛的脑袋。
"有东西。"苏晚晴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扒开表层的土。
褪色的红木盒泛着温润的光泽,盒盖上的茉莉简笔画笔触稚拙,像是孩童的手笔。
刘曼丽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脆响:"这是......建国的字。"
林婉猛地抬头:"我爸?"
"他年轻时候总画这个。
"刘曼丽的眼眶泛红,"那时候医院后院种满茉莉,你妈......总爱摘一朵别在发间。
"她停顿片刻,喉结滚动着,"振宏腿伤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那里。"
木盒没有锁扣,轻轻一推就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骨灰坛,只有个玻璃小瓶。
褪色的红绳缠绕着半片琥珀色的玉兰花,瓶底压着张处方笺般的纸条,父亲潦草的字迹写着:"念念,1998.6.12,52天。"
苏晚晴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52天,那是胚胎发育的时间。她忽然想起每年六月十二日,父亲总会买块草莓蛋糕放在冰箱,说是"给念想留的"。
原来不是虚无的念想,是实实在在的生命。
"我爸说,当年苏叔叔抢过流产同意书,在医院走廊跪了整整一夜。
"林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妈......最后还是走了,她说没脸再见苏叔叔。"
刘曼丽捏着那半片花瓣忽然笑了,泪珠却砸在衣襟上:"振宏腿里的钢板,二十七年都没取。
医生说年纪大了风险高,他总说'取了,就记不清疼了'。
"她把花瓣放进苏晚晴掌心,"这是你爸偷偷捡的,茉莉走那天别在发间的。"
一束阳光突然穿透百叶窗的缝隙,落在花盆里。
苏晚晴看见泥土深处,几粒饱满的种子安静地躺着,像是被珍藏了半辈子的秘密。
"该种下去了。
"刘曼丽轻轻拍掉她裤脚的泥土,"你爸总说,花要见光,人也要。"
林婉从帆布包里掏出把生锈的小铁铲,那是她父亲生前修车用的工具:"我来挖坑。"
三个女人跪在书房地板上,晨光将她们的影子揉成一团。
苏晚晴埋下种子时,指尖感受到泥土的温度。
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写字的傍晚米字格上的"晴"字最后一竖总是拖得老长,仿佛要把漫长的日子都点亮。
"苏姐姐,"林婉忽然开口,"我妈留下本日记,说等苏叔叔不在了就给你。"
泛黄的日记本里夹着张模糊的B超单,光斑旁写着"念念,我的小月亮"。
日期是1998年5月,比流产同意书早了整整一个月。
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建国说苏家不能断后,可振宏为了拦他被车撞......我若生下她,这辈子都欠着苏家。"
最后一页画着朵歪斜的茉莉,旁边写着:"晚晴,要替我看她长大啊。"
苏晚晴捂住嘴,喉咙里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
那个让她困惑了二十七年的"妹妹",原来一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父亲用一条伤腿、一盆不开花的茉莉、二十七年的沉默,替两个女人守护着这个秘密。
傍晚护工来整理遗物时,在枕头下发现个褪色的布老虎,肚子里塞着张幼儿园的蜡笔画。
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拉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晚晴和念念"。
"这是你三岁画的。"刘曼丽把布老虎塞进她包里,"你总说想要妹妹,你爸就......"
话音未落,窗台上的茉莉突然晃了晃。
新埋下的种子破土而出,顶着两片嫩黄的芽。
林婉指着嫩芽笑,眼里闪着泪光:"像不像我爸照片里的虎牙?"
苏晚晴望着那抹绿意,忽然懂得父亲说的"见见光",从来都不是指花。
走廊尽头的ICU红灯熄灭了,护工正在更换日光灯管。
新灯管亮起的瞬间,苏晚晴在玻璃上看见三个重叠的影子——刘曼丽牵着林婉的手。
像牵着当年总来蹭饭的小姑娘,而她怀里的布老虎,正对着窗台上的嫩芽咧着嘴笑。
晚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涌进窗户。
苏晚晴摸了摸口袋里的玉兰花,忽然决定明天去花市买盆真正的茉莉。
毕竟有些遗憾沉淀之后,总会在某个春天,长出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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