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十七分。
香薰机吐出的最后一缕白雾消失在黑暗里,空气凝结成透明的凝胶。谢无忧赤脚踩在地毯上,足底却像踩着炭火。整座城市的灯火在她眼前塌缩成模糊光斑,只有手机屏幕上那条调课通知的每个宋体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视网膜上。
“会更糟……”
任无漾嘶哑的低语混杂着巷子里拳脚撞击骨肉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无限循环。那滩在光洁地板上黏稠晕开的暗红饺子残渣,与保温壶里袅袅的热气在她脑中疯狂对撞。寂静不再是寂静,而是深渊张口的预兆。
她猛地扑到床头柜前抓起座机听筒。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痉挛,冰冷的硬塑料硌进皮肉。金属转盘拨号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一下旋转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碾压她的神经。
嘟…嘟…
听筒里冗长的忙音如同审判前的倒计时。
“喂?” 一个略带睡意却仍保持精准沉稳的男声传来,是父亲的私人助理。
“陈叔…是我。”谢无忧的声音劈了岔,像绷到极限的弦,“我爸呢?”
“谢董还在书房看欧洲盘数据。”助理的声音没有波澜,“您有紧急事?”
“接过去!现在!” 命令冲口而出,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凶狠。握听筒的指节捏得发白。
短暂的静默。电流轻微的滋滋声后,听筒那端换了气息。是父亲,背景里隐约有证券行情电子屏单调的滴答声,冰冷而规律。他没说话,等待的姿态像在审视一份即将作废的合同。
“爸……” 这个名字喊出口的瞬间,所有强装的壁垒轰然倒塌。喉咙被滚烫的硬块堵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任无漾……就是昨晚那个女生……她可能被……她爸……打……她会死的……” 破碎的词句在齿间打架,那个“死”字吐出来带着血腥味。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书房里电子屏的滴答声穿过听筒,敲在她狂跳的太阳穴上。
“说清楚。” 三个字,公式化,没有温度。
“她回去会被打!很重!我听见电话了!她那么害怕!现在联系不上了!那条调课通知…那是……那是……” 她语无伦次,所有在脑中反复演练的“证据”此刻都苍白无力,“她受伤了!昨晚走的时候就伤了!她需要去医院!求你了爸,找人去看看她家行吗?就……”
“她家在哪儿?” 父亲的声音打断了她,平静得像问今天的股票代码。
谢无忧喉咙一窒。浓稠的黑暗裹住了她。哪个区?哪条街?哪栋楼?门牌号?任无漾最后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是个模糊的剪影,背景只有一片肮脏的、没有坐标的混沌。她连最基本的门牌号都说不出来!
“我…我不知道具体……可能在老城区……” 羞耻感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声音细若蚊蚋,“但总有人知道……班主任……或者查转学登记表……”
电话那边传来极轻微的一声椅子转动的吱呀,似乎是父亲换了个坐姿。
“不知道地址。” 他陈述,声线毫无起伏,“所以你凭一个…同学的臆测,想动用谢家的资源,在凌晨一点,让保镖去掀开老城区不知哪家哪户的门,去‘看看’别人家事?” 他用词精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嘲弄。那声“臆测”像冰锥刺入耳膜。
“不是臆测!” 谢无忧几乎是吼出来,眼泪终于决堤,“我听见了!我看见她眼睛了!她要被打死了!那……那些伤……而且她救了我……”
“够了。” 两个字,斩钉截铁,如同铁门轰然关闭,将她所有呼救堵死。“她的家庭麻烦,是原生问题。任何外力介入只会恶化局面。” 父亲的声音冰冷而权威,“你自以为是的‘善心’,可能正把她推向更可怕的处境。记住你是谁。这种底层漩涡,沾上了,只会脏了手,误了你的人生。这不是你的战争。”
“底层?” 这个词像滚油泼在伤口上,“她就在我面前吃过饺子!而且正是你所谓的底层,却在我被堵时救了我。”
“你和她,” 父亲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界限,你不碰,它才永远在。” 他顿了顿,像是做最后总结,“你被堵这件事,怪你母亲,没看好你,我会给你安排几个保镖。现在,回床上去。把这种毫无价值的情绪垃圾清理掉。你的世界不在这里。”
“爸!” 谢无忧撕心裂肺地喊出来,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求你……”
“嘟、嘟、嘟……”
回应她的,是忙音。冰冷,无情,匀速,如同机器人的宣判。听筒脱手,重重砸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发出一声短促沉闷的噗响。
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窗外城市无声运转的光河还在流淌,映在落地窗玻璃上,成了巨大而扭曲的背景板。她慢慢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条叠放在床头柜上的红围巾。廉价粗糙的毛线质感磨蹭着掌心。
刚才电话里那些“漩涡”、“界限”、“垃圾”……每一个冰冷的词语,此刻都化作了父亲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将脸深深埋进那团洗得发硬的织物里。泪水汹涌而出,却奇异地没有声音,只有滚烫的湿意迅速在冰冷的围巾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那点微不足道的腥涩气息,那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痛苦残留,被泪水浸泡、扩散,然后缓缓冷却凝固——像是她和任无漾之间那点短暂得可怜的暖意,最终被这个冰封的夜晚彻底窒息、冰封,不留一丝痕迹。她的肩膀无声地抽动着,像一个被抛弃在真空里的玩偶,连哭泣都失去了声响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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