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吻戏

影视城主摄影棚的空气像凝固的果冻，下午三点的阳光被多层滤镜切割成精准的光束，在地板上投下医院手术台般的惨白光圈。黎贞儿站在光圈边缘，手心的冷汗浸透了剧本封面，把原本平整的纸张晕出深浅不一的波浪纹。导演喊"准备"的三分钟里，她数到第十五次吞咽唾沫，喉咙还是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女主角到位。"副导演的声音像鞭子抽在空气里。

黎贞儿打了个激灵，剧本哗啦啦散在地上。她慌忙蹲下去捡，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对面。王一博背对她站在床榻布景边，白衬衫第三颗纽扣卡歪了线头，他屈起食指关节轻轻刮了刮那个瑕疵，动作流畅得像在跳一支无声的机械舞。阳光斜斜照过来，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箔，却暖不透那双深潭似的眼睛。

"紧张？"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吓得黎贞儿差点坐到地上。王一博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手里捏着颗绿白相间的薄荷糖，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他没递过来，就那么悬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空五公分处，像个沉默的邀请。

"没、没有。"黎贞儿把剧本按在胸口挡着，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穿肋骨。早上开机仪式后，全场都在传她被顶流钦点"专业"，现在这些目光像红外线瞄准镜似的戳着她后背。

王一博没再说话，转身时手指松了松，薄荷糖轻轻落在桌面上。塑料糖纸与玻璃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片场格外清晰，惊得黎贞儿又是一抖。她偷偷抬眼，发现他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只是衬衫纽扣已经重新系好，每个扣眼都像用卷尺量过般精准对齐。

"各单位注意，第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打板声像枪响，黎贞儿瞬间进入状态——或者说，试图进入状态。按剧本设定，她应该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倔强，一步步靠近坐在床边的男主角，然后在他抬头时吻上去。可当她迈开第一步，就发现所有排练过的走位都从脑子里蒸发了，只剩下王一博越来越近的脸。

"我没有......"她张开嘴想说台词，舌头却像打了死结。导演喊"卡"的前一秒，她看见王一博喉结动了动，睫毛在眼下扫出半弧形的阴影。

"黎贞儿你干什么呢！"副导演的咆哮震得吊灯光影摇晃，"眼神躲闪什么？当观众瞎吗？"他把剧本摔在监视器上，纸页纷飞，"耍什么大牌？不想拍就滚蛋！"

黎贞儿的脸"唰"地红透了，从耳根到锁骨像被泼了桶滚烫的开水。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才想起早上化妆师刚给她涂了唇釉。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又开始钻耳朵，像细小的昆虫爬进耳蜗："就说是关系户吧""王老师旁边站着她都委屈了"。

"对不起，再来一次。"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正好看见自己帆布鞋尖沾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住的枯叶。

王一博没动，像是座精致的蜡像。直到副导演骂骂咧咧地准备喊开机，他才突然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剧本。黎贞儿写满批注的那页恰好翻开，"避免眼神接触？"几个铅笔字被荧光笔涂得发亮，旁边还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停。"

他就说了一个字，全场却像被按下暂停键。工作人员们的影子僵在地上，连空气里漂浮的粉尘都凝固了。黎贞儿看见副导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把后半句狠话咽回肚子里——谁让人家是能决定整部剧投资的顶流呢。

"镜头不对。"王一博走向摄影师，语调平稳得像在谈论天气，"高度降低十五公分，侧面三十度角。"他比划的时候食指习惯性地弯曲，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给她留点眼神空间。"

黎贞儿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自己需要这个？那条批注明明是昨晚躲在酒店被窝里写的，连经纪人张哥都没看见。

"过来。"王一博朝她抬了抬下巴，手指还停留在调整好的镜头上。

黎贞儿捏着剧本走过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机油香——早上调试摩托车留下的味道。距离拉近到能看清他锁骨窝里那颗小得像芝麻的痣时，她听见他用气声说："你不是研究过我的表演吗？就用你剧本里写的那种'克制式演法'。"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黎贞儿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瞳孔。那里面沉着整片星空，又深又亮，让她想起五岁时第一次进电影院看到的旋转星空灯。周围的议论声突然变远了，副导演的抱怨、场记的按动笔、空调出风口的嗡鸣，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一层透明的泡泡外，只有两人呼吸声像节拍器般敲打着寂静。

"看镜头。"王一博先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黎贞儿慌忙低下头，发现他白衬衫袖口还是沾着早上那点咖啡渍。她想问"怎么不去换件干净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小声的"谢谢"。

"第三场七镜一次，Action！"

这次黎贞儿找到了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数到三才抬步走向床边。薄荷糖的清苦味还在舌尖打转，那个被顶流亲手放在茶几上的糖，她到现在没敢碰。离王一博还有三步远时，她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虚握了一下，骨节微微泛白。

按剧本设定，她需要主动亲吻他。

黎贞儿闭了闭眼，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角色上。当她的手抚上王一博肩膀时，清晰感觉到那具看似清瘦的身体里蕴含的力量，肌肉瞬间绷紧又放松，像蓄势待发的猎豹。她能闻到他发间的洗发水味道，和自己现在用的是同个牌子的柑橘调，只是在他身上，阳光的味道更重一些。

王一博突然抬头，两人鼻子相差零点五公分就要碰到一起。黎贞儿僵住了，剧本里没这段。他的睫毛扫过她的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像春天第一次冒头的青草尖儿。

"怕我吃了你？"他低声问，不是角色对白。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唇上，黎贞儿猛地屏住呼吸，忘了接下来的动作。

就在这时，王一博突然偏过头，温热的唇瓣擦着她的脸颊落下来。没有剧本里要求的缠绵，只有短暂的、羽毛般的触碰，却像道电流顺着血液窜遍全身。黎贞儿控制不住地发抖，睫毛像受惊的蝶翼颤动，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更让她吃惊的是，王一博停顿了一秒。那一秒长如世纪，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僵硬地收回，喉结在优美的天鹅颈上滚动了一下。

"卡！过了！"导演的欢呼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黎贞儿像被烫到般弹开，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才发现自己出了满身冷汗。她抬手摸向被亲吻过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他唇瓣的温度，比早上的咖啡渍更灼人。

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有人吹了声口哨。黎贞儿低下头想找地缝钻进去，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上来——不是委屈，是紧张过度后的虚脱，还有某个不敢深究的原因在作祟。她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哭出声，咸涩的泪水滑进嘴角，和刚才的血腥味混在一起。

"喏。"

一包纸巾突然出现在视线里。黎贞儿抬头，模糊泪眼中看到王一博站在逆光处，轮廓被晕染成柔和的金边。他递纸巾时手一抖，半张折叠的纸从口袋滑出来，飘落在地。那熟悉的字迹和红笔勾画的吻戏标注，让黎贞儿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是她昨天遗落的剧本页！

他捡起来了？还随身携带？

王一博迅速弯腰捡起那页纸塞回口袋，动作快得像在掩盖什么秘密。他把纸巾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补妆吧。"他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白衬衫后颈处有片可疑的潮红。

黎贞儿捏着还带着他体温的纸巾，突然想起早上张哥的警告："离王一博远点，他团队去年封杀了三个想炒CP的女星。"可现在，他口袋里装着她的剧本，刚才那个错位的吻......

"哟，这不是咱们快要飞升的黎大影后吗？"刺耳的女声打断思绪，是演女二号的李蔓蔓，"刚才那手抖得，不知道的还以为王老师身上有细菌呢。"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绕着黎贞儿转圈，假睫毛扑闪得像扑棱蛾子，"不过也是，毕竟有些人光靠走后门......"

"李老师。"场务的声音带着惊慌，"那边好像有记者......"

话音未落，角落里突然闪过刺眼的白光。"咔嚓"的快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黎贞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拽到身后。后脑勺撞上坚实温热的胸膛，伴随着淡淡的柑橘香洗发水味道。

"私生饭！"有人尖叫起来。

黎贞儿透过王一博臂弯的缝隙看过去，只见个戴着棒球帽的女生被保安按在地上，手里的相机还在疯狂闪光。"王一博我爱你！我要曝光你们！"女生的嘶吼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王一博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把她圈在狭小的安全空间里。黎贞儿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还有比刚才吻戏时更快更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那震动透过皮肤传到她心口，激起一阵奇异的共鸣。

"带去安保部。"王一博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完全没有刚才在吻戏里的温度。

女生被拖走时还在哭喊，相机带子勾倒了反光板，金属碰撞声在摄影棚里回荡。黎贞儿从王一博身后钻出来时，正好对上宣传照摄影师的镜头——那个角度，刚好能拍到王一博保护姿态下她微红的侧脸，以及他手腕上那个若隐若现的疤痕。

"贞儿没事吧？"张哥突然出现在身边，手里拿着件外套往她身上披，眼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王老师真是太照顾我们新人了。"他说得大声，像是特意说给谁听。

黎贞儿朝王一博的方向望去，他已经回到自己的休息区，正低头看着手机。经纪人林姐站在他旁边，脸色铁青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突然，林姐扬手把咖啡杯砸在墙上，褐色的液体溅满白色墙板，像幅扭曲的抽象画。

所有人都愣住了。

黎贞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被亲吻过的脸颊，那里的温度好像还没散去。她看见王一博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抬眼望向她的方向。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无数工作人员的脑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避开。

夕阳透过摄影棚的高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划分出光与影的楚河汉界。黎贞儿坐在阴影里补妆，口红膏体在颤抖的手中几乎要折断。镜子里映出她通红的脸颊和失神的眼睛，像棵被骤雨打蔫的向日葵。

休息区的另一边，王一博合上剧本，指尖划过刚才偷偷写下的那句话："她发抖了三次。"咖啡渍晕染开来，把字迹浸成毛茸茸的轮廓。他抬头望向窗外，夕阳正在往下坠，把天边的云烧成一片滚烫的火海。

手机震了震，是林姐发来的消息："管好你的脸，明天热搜我不想看到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王一博没回，只是把黎贞儿那页剧本又拿出来，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迹。"注意呼吸节奏"几个字旁边画着小小的波浪线，像此刻他心里难以平复的涟漪。

走廊里传来张哥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摄影棚："对，角度很好......发出去吧，适度炒作......"

黎贞儿握着口红的手猛地一颤，珊瑚色的膏体再次划过脸颊，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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