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程翊蒙的睁开眼睛，如同新打捞的溺水者，艰难地大口喘息。

他感觉自己平躺着，脊背下方冰冷坚硬，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连视觉都迟钝了，许久他才认出那是灰色的车厢顶。

慢慢起身，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车厢狭窄的过道。这是一辆十二座的面包车，除了司机，车上还有十一个座位，其中六个座位上坐了人，他迅速扫视了一遍：练功服大妈、长发浓妆女、耳机男、胡渣大叔、后座上还有两个年轻男女，一体双生似的紧抱在一起，叽叽咕咕，如泣如诉。他立刻认出其中男的是徐影。

车上的乘客统一把头扬起一个角度看他，缺乏血色的脸庞上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像是几具被诡谲阴影充斥的躯壳，想把他从另一个女人的缠绕里抽出来：“徐影！徐影！这是什么地方？”

徐影做梦似的抬起头：“车上吧，应该。不管什么地方，我找到羽琴了……给你介绍我的女朋友，毛羽琴。”

他怀中的女孩子身材纤细，长相只能算中上，一双大眼睛含着泪光时显得楚楚动人，此刻也抱紧了男友，半是欢喜，半是痛苦绝望。“你干嘛要上来啊，傻瓜，傻瓜……”她呢喃道。

程翊觉得徐影被久别重逢冲昏了头，短时间是不能清醒了，还不如着女孩看起来有用，变对她说：“我是徐影的朋友程翊，你就是羽琴？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来的？”

毛羽琴抚着男友的后劲，幽幽的说：“这是一辆车，又不止是一辆车。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只知道进来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扯谈！”程翊怒道，“怎么就出不去了？司机，停车！停车！"

他又转身冲向司机。。司机缓缓转头，，鸭舌帽下带疤的脸望向他，程翊顿时愣住：“哥……程竑……真的是你吗？”

司机面无表情地点头：“是我好久不见，程翊，现在我们是一路人。”

程翊僵在原地，半响后说：“我要下车，你快停车，踩刹车啊！”

程竑从嘴角撤出一个生疏地冷笑，脚底徒劳地踩了几下：“要是能停，早几年就停了，我也不用日复一日的开着这鬼车了，不比不知道还要开到猴年马月去了。”

程翊脸色发白，极力用镇定与理智眼下这诡谲的局面导入正轨：“我就不信出不去！”他一步跨到车门边奋力拉扯，又用胳膊肘使劲敲击车窗玻璃，砰砰的闷响声回荡在车厢内，更显得车厢一片死寂。

直到筋疲力尽，他也没能撼动车身分毫。面包车依然沉默地行驶在黑暗的夜路上荒野树丛在车窗外向后掠去，偶尔还看见一些房子的轮廓。车内的一切却是静止的，仿佛自成一个凝固的小世界。

“省省力气吧。”练功服大妈说，嗓门尖刻。

“这种事我们都不知道做几百次了。”长发女略显不屑。

“没用。”胡碴大叔说。

耳机男闭上眼睛，纹丝不动，一声不吭，似乎已经将自己塑造成了雕像。

“怎么会这样……”程翊难以置信地垂下了手，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认知结构，在无法解释的吊桅中逐渐溃裂。他的目光从其他乘客身上一遍遍刮过，希望能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证明这只是一场闹剧，但最后还是失望了。他在寻人启事中见过这些人的面孔，他们全部都是被幽灵车撞到的失踪者。

“……你们就这么待着？吃什么？喝什么？不用上厕所？”他一连串地逼问。

“我们不饿，也不渴，更没心情上厕所。”毛羽琴忧伤得叹口气，“其实我一直怀疑，我们大概不是活人了。的确，我们有血有肉、会呼吸会说话，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自身幻觉呢？如果外面世界的人能从车窗看进来，看到的会不会是一群横七竖八、早已腐烂的骨架？”

她的话令程翊背后一片寒栗，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感觉连血管都要被满溢的惊悚冻住。

反倒是徐影满不在乎得接了腔：“无所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永远困在这辆鬼车里，没完没了地开下去，我也觉得幸福。”

毛羽琴感动地亲吻他，两人又紧紧相拥。

如同陷入一个噩梦的泥沼，拔不出醒不来。周围的人又恢复无声的静坐，而程翊觉得自己已经在泥沼中窒息了

他如愿找到了失踪四年的兄长程竑，可眼下这诡异环境对精神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了微薄遗留的手足之情，以至于连那张相似却森然的脸也显得面目可憎，使得他丧失了根对方交谈的欲望

我他妈真是疯了，怎么会搅和进这种活见鬼的破事里？扶着个空位，他腿脚发软地坐下，在追悔莫及的咒骂中，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把这噩梦一觉睡下去。

——————（这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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