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安希然,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不舍。然后,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挪下床。双脚落地时,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栽倒,被他强行稳住。
他不再理会那两个惊疑不定的太监,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门口。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背上的伤口如同被反复撕扯。他走得极慢,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佝偻着,却透着一股孤狼般的狠戾和决绝。
御花园,秋色已深。金菊怒放,枫叶如火,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本该是赏心悦目的景致。
然而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少年皇帝尧泉正负手站在一座精致的石桥上,凭栏远眺。明黄的常服在秋阳下熠熠生辉,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身边簇拥着几名低眉顺眼的太监和宫女,远处,御林军侍卫如同雕塑般肃立在假山、树影之后,戒备森严。
只是,尧泉的脸色却并不好看。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和烦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花木亭台,仿佛在搜寻着什么,又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怒火。
自从御花园那场血腥的杖刑后,他对安溪卓的“兴趣”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因为谢崇瀚的插手和安溪卓那宁折不弯的沉默,变得更加扭曲和暴戾。
今日突然传召,与其说是“伴驾”,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驯服和发泄——他要看看,这只被他打断了脊梁的狼,在他面前还能不能保持那份该死的沉默!
安溪卓的身影,在两个太监半搀扶半押解的陪同下,终于出现在通往石桥的鹅卵石小径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靛青色的粗布袍子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背脊因为剧痛而无法挺直,微微佝偻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阳光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衬得他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幽魂,虚弱不堪,却又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玉石俱焚般的死寂。
尧泉的目光瞬间如同淬毒的钩子,牢牢锁在了安溪卓身上!看着他狼狈的姿态,看着他苍白脸上隐忍的痛苦,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连恨意都被耗尽了的沉寂……一股扭曲的快意混合着更加汹涌的暴怒,瞬间在尧泉心头炸开!
就是这个眼神!就是这种死寂!他宁可看到他眼中燃烧着恨火,像在御花园那样!而不是现在这样,如同一潭死水!仿佛他尧泉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再激起他丝毫波澜!
“磨磨蹭蹭!”尧泉猛地转过身,面向安溪卓,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烦躁,“朕让你伴驾,是让你来给朕添晦气的吗?给朕跪下!”他指着石桥冰冷的青石板地面。
安溪卓的脚步停在小径尽头,距离石桥尚有几步之遥。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视着尧泉眼中翻腾的暴戾。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寂。他没有立刻下跪,只是微微喘息着,似乎在积攒着说话的力气。
“陛下……”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罪奴……斗胆……请陛下……开恩……”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的痛楚,“舍弟……病重……离不得人……恳请陛下……容罪奴……回去……”
“闭嘴!”尧泉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他最恨的,就是安溪卓为了那个懦弱无能的弟弟一次次忤逆他、挑战他的权威!
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冲到安溪卓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咆哮:“安溪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朕讨价还价?!朕让你跪!你就得跪!让你死!你就得死!你弟弟?呵!一个贱奴的弟弟,死了便死了!正好给朕省心!给朕跪下!”
咆哮声在寂静的御花园中回荡,惊飞了远处树梢的几只鸟雀。周围的太监宫女吓得瑟瑟发抖,深深埋下头去。
安溪卓的身体在尧泉的咆哮下剧烈地晃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尤其是那句“死了便死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穿了他仅存的神智!然然……他仅存的亲人……唯一的希望……
一股混杂着毁灭与守护的狂暴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残破的躯体里轰然苏醒!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濒临疯狂的决绝,直直刺向尧泉!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最恶毒的诅咒和反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气氛紧绷到极致的瞬间!
异变陡生!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如同死神的狞笑,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御花园虚假的宁静!声音来自侧后方一座枝叶繁茂的假山!
一支通体漆黑、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死亡气息,直射石桥上的尧泉后心!
太快了!太近了!快到连尧泉身边最近的一个老太监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尧泉正因安溪卓那充满恨意的眼神而暴怒,背对着弩箭袭来的方向,根本毫无所觉!死亡的阴影,在阳光明媚的秋日花园中,骤然降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安溪卓那双燃烧着恨火的眼眸,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屈辱……在那支撕裂空气、直取尧泉后心的夺命弩箭面前,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本能的惊悸所取代!
尧泉!他要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狠狠劈进安溪卓混乱的脑海!不是狂喜,不是解脱,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近乎窒息的惊悸!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即将在他眼前彻底崩毁!
不——!
一个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开!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荒谬的本能反应从何而来!身体,先于破碎的意识,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在尧泉茫然不觉的暴怒背影前——
那道原本佝偻着、虚弱不堪的靛青色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猛然灌注!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
他像一道离弦的、燃烧着生命之火的箭矢,猛地向前扑去!目标不是闪避,不是逃离,而是——石桥之上,那个他恨之入骨、此刻却即将被死神攫走的少年帝王!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的惨烈!
“陛下小心——!”
凄厉的嘶吼伴随着肉体被洞穿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同时响起!
噗嗤!
血花,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凄厉地迸溅开来!
那支淬毒的黑色弩箭,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穿透了安溪卓扑过来的、挡在尧泉身前的肩胛下方!箭尖甚至透体而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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