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的棚顶和墙壁缝隙里漫涌上来,吞噬着白昼最后一点稀薄的光线。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马匹粪便、陈旧皮革和铁锈的沉闷气息,像一块湿透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滞涩感。
安溪卓独自站在一排空荡荡的马厩前。身上那套在球场上曾短暂焕发过光芒的玄色云锦骑装早已褪下,换回了那身象征囚徒与工具身份的、沉郁的靛青布袍。
袍子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肩背处尚未痊愈的箭伤和杖伤,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刺痛,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这痛楚,与他此刻身处环境的冰冷污浊交织在一起,将他从马球场上那短暂、虚幻的“高光”中,狠狠地拖拽回这残酷而绝望的现实泥沼。
他刚刚被尧泉当众传唤至看台。那居高临下的审视,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占有欲目光,那带着羞辱意味的、让他“好生照料朕的御马”的冰冷旨意……每一道目光,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反复抽打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此刻,他正按照尧泉那荒谬的旨意,沉默地整理着马厩角落里一堆散乱的、沾满干涸泥污和汗渍的皮质马具。
动作机械而僵硬。冰冷的汗水和污垢浸透了他的指缝,粗糙的皮革边缘摩擦着掌心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中翻涌的一切情绪,只有那紧抿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线,泄露着无声的压抑。
指尖触碰到一个沉重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铜制马镫。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穿越时光的熟悉感,猛地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麻木屏障!
“溪卓!看好了!上马要稳,重心下沉!像这样!”
一个清朗明亮、充满了蓬勃朝气与无限自信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安溪卓整理马具的动作瞬间僵住!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望向御马监那污秽肮脏、光线昏暗的深处,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阴影和时光的阻隔……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褪色……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画,晕染开来,又迅速重组。
刺目的金色阳光取代了御马监的阴冷昏暗,温柔地洒落下来,带着暖意。青草的气息清新而浓烈,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驱散了所有污浊。眼前不再是冰冷的栅栏和污秽的地面,而是一片开阔的、绿草如茵的演武场。
演武场的边缘,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雪白的鬃毛在阳光下流淌着耀眼的银光。马背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火红骑装、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
那是……大哥安溪旷!
比安溪卓年长五岁的安国公府嫡长子,安溪旷。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年纪。阳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眉宇间飞扬着少年人特有的、如同骄阳般炽烈的蓬勃生气和毫无保留的开朗豁达。
他一手轻挽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微微侧过头,对着场边一个更小的身影,露出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卷帷望月空长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