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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点,天还黑得像泼了墨,王秀芳已经睁开了眼睛。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生怕吵醒睡在旁边的女儿小燕。六岁的小丫头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梦话,小手紧紧攥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被角。
王秀芳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摸索着穿上那件已经穿了五年的蓝布衫。衣服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子也洗得发白,但她舍不得扔——这是她结婚时娘家给买的,算是为数不多的"好衣服"了。
厨房里冷得像冰窖,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水倒进大铁锅。柴火潮湿,点了几次才着,呛人的烟雾熏得她直咳嗽。她弓着背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映照着她粗糙的脸庞,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几分。
"秀芳啊,这么早就起了?"婆婆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娘,您再睡会儿,我给小燕做饭,还得给您熬药。"王秀芳往锅里下了两把小米,又切了半个南瓜进去。米是自家地里收的,南瓜是邻居李大娘给的,城里人叫"有机食品",在农村不过是寻常物事。
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王秀芳麻利地揉了一团面,擀成薄饼贴在锅边。这是小燕最爱吃的贴饼子,外脆里软,蘸点自家酿的大酱,孩子能吃两大个。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早饭做好了。王秀芳把热腾腾的粥和饼子端上桌,又切了一小碟咸菜。她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屋,看见婆婆正艰难地撑着身子要起来。
"您别动,我来扶您。"王秀芳赶紧上前,一只手托着婆婆的后背,一只手把枕头垫高。婆婆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了,一到阴雨天就疼得整宿睡不着。
"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你了。"婆婆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您说的什么话。"王秀芳给婆婆披上棉袄,"您拉扯大建国(王秀芳已故的丈夫),现在又帮我带小燕,是我们欠您的。"
安顿好婆婆吃药吃饭,王秀芳回到厨房,从橱柜深处拿出一个铁皮饭盒。这是丈夫生前在县城买的,上面印着"劳动光荣"四个红字,已经掉漆了。她把剩下的贴饼子和咸菜装进去,又倒了半壶开水,这就是她中午的饭食。
"妈妈..."小燕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头发乱蓬蓬的像个小刺猬。
"燕儿醒啦?快去洗脸,饭在桌上。"王秀芳蹲下身,给女儿系好睡衣扣子,"今天奶奶送你去学校,妈妈要去工地,晚上回来检查你的作业,好不好?"
小燕点点头,突然抱住妈妈的脖子:"妈妈,我们老师说要开家长会,你能来吗?"
王秀芳心里一揪。上次家长会她就因为加班没去成,小燕哭了一晚上。
"这次妈妈一定去。"她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快去吃早饭,别迟到了。"
五点四十分,王秀芳匆匆扒了几口粥,拎起饭盒和工具袋出了门。天刚蒙蒙亮,村里的小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往田里走。她快步穿过村子,赶六点的早班车去县城工地。
"秀芳!等等我!"同村的李春梅小跑着追上来,手里也提着饭盒,"今天听说工头要来检查,咱们得早点到。"
王秀芳点点头,两人加快脚步往村口走。春梅比她小五岁,丈夫在南方打工,一年回来一次,家里两个孩子全靠她一个人拉扯。
"你家婆婆的病好点没?"春梅问。
"老样子,吃止痛药能睡会儿。"王秀芳叹了口气,"昨晚上疼得直哼哼,我听着心里难受。"
"都不容易啊。"春梅摇摇头,"我听说县城新开了个服装厂,招女工,工资比工地高,还不用晒太阳,要不咱们去看看?"
王秀芳苦笑:"人家要35岁以下的,咱们这样的,除了工地和保洁,还能干啥?"
班车摇摇晃晃地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县城。王秀芳和春梅下车时,太阳已经老高了,晒得人头皮发烫。工地门口,十几个女工排着队等工头点名。
"王秀芳!"
"到!"
"李春梅!"
"到!"
工头老刘叼着烟,眯着眼睛看名单:"今天三号楼浇水泥,女工都去搬钢筋、和水泥,手脚麻利点!耽误了工期扣工钱!"
王秀芳领了安全帽和手套,跟着队伍往工地里走。三号楼已经盖到十层,裸露的钢筋像巨兽的骨架,直插蓝天。升降机嘎吱嘎吱地运转着,运送建材和工人。
"每人一趟二十根,上午搬够五十趟才能吃饭!"钢筋组的组长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嗓门大得吓人。
王秀芳弯下腰,抓住两根拇指粗的螺纹钢。每根都有两米长,少说有二十斤。她深吸一口气,把钢筋扛在肩上,金属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衣衫刺进皮肉。从材料堆到升降机不过五十米距离,但来回几趟后,她的肩膀已经磨得生疼,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快点!磨蹭什么呢!"工头的吼声从背后传来。
王秀芳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到第十趟时,她的手掌已经被手套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太阳越升越高,工地上热浪滚滚,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在后背留下白色的盐渍。
"秀芳姐,喝口水吧。"春梅递过来一个塑料瓶,里面的水已经晒得温热。
王秀芳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了抹嘴:"还有三十趟,咱们得抓紧。"
中午十二点,刺耳的哨声响起。王秀芳瘫坐在阴凉处,颤抖的手几乎拿不稳饭盒。贴饼子已经凉了,硬得像石头,她费力地咀嚼着,就着咸菜往下咽。
"听说老刘扣了张嫂三天工钱,说她搬得慢。"春梅小声说。
王秀芳叹了口气:"张嫂都五十二了,哪干得动这活。"
"嘘,老刘来了。"春梅赶紧低头扒饭。
工头背着手走过来,踢了踢王秀芳的饭盒:"吃完赶紧干活!下午混凝土车来,你们几个去搅拌站帮忙!"
下午的活更累。搅拌站轰隆隆地响个不停,王秀芳和另外三个女工负责往搅拌机里倒水泥和沙子。粉尘飞扬,即使戴着口罩,她还是觉得肺里像塞了棉花,呼吸都困难。汗水混着水泥灰,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污痕。
"小心!"突然有人大喊。
王秀芳还没反应过来,一根滑落的钢筋擦过她的左臂,顿时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没事吧?"春梅惊慌地跑过来。
王秀芳按住伤口,摇摇头:"皮外伤,不要紧。"她从工具袋里找出块干净的布,简单包扎了一下。请假去医院意味着今天的工钱就没了,她舍不得。
傍晚六点,终于下班了。王秀芳领到了一百二十元工钱——比男工少三十,但没人敢说什么。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赶班车,手臂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小燕趴在桌上写作业,婆婆在灶台边热饭。看见妈妈回来,小燕立刻扑上来,却在碰到王秀芳手臂时惊呼:"妈妈!你流血了!"
"没事,不小心划了一下。"王秀芳勉强笑笑,"作业写完了吗?"
婆婆颤巍巍地端来一盆热水:"快洗洗,伤口别感染了。"
晚饭是中午的剩粥和炒白菜。王秀芳强打精神检查了小燕的作业,又给婆婆熬了药。等一切忙完,已经快十点了。小燕在床上睡得香甜,王秀芳轻轻抚摸女儿的小脸,心里酸涩难言。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就着月光数了数铁盒里的钱——加上今天的,有三千四百二十五元了。离小燕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一大截,更别说婆婆的药钱。王秀芳仰头望着星空,眼泪无声地滑落。
明天,又是同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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