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号”在巴克斯船长精准的操控下,沿着加里曼丹岛(婆罗洲)西北部蜿蜒曲折、被浓密红树林覆盖的河口逆流而上。空气湿热粘稠,巨大的蕨类植物从岸边垂下,猿猴的啼叫和不知名昆虫的嗡鸣交织成一片原始的交响。劫后余生的樱花之里众人挤在船舱和甲板上,疲惫不堪,沉默地望着这片陌生而危机四伏的土地。德雷克的“引荐”和文莱苏丹的“兴趣”,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们没有丝毫安全感。
航行了一天一夜,河流愈发狭窄深邃,两岸的雨林遮天蔽日,阳光只能艰难地穿透缝隙,在水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就在众人以为将要抵达某个隐秘的土著村落时,巴克斯船长和那位名叫阿丹(Adam)的混血首领却命令船只停泊在一片看似毫无异状的河湾处。这里的水流异常平缓,岸边是陡峭的泥崖和盘根错节的树根。
“到了。”阿丹的声音低沉。
“到了?这里?”赵雷环顾四周,除了密不透风的丛林和浑浊的河水,什么也没有。
巴克斯船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他走到船舷边,拿起一个造型奇特、带有多个簧片和铜管的号角,深吸一口气,吹出了一串复杂而低沉的音调。声音并不嘹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水面和密林间回荡。
等待。只有水流声和虫鸣。
就在众人疑窦丛生之际,他们脚下的河水,突然开始**无声地旋转**!一个巨大的、直径超过十丈的**漩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河湾中心!水流湍急,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巨大的轰鸣,只有低沉的呜咽声。漩涡中心的水位开始急速下降,仿佛下方有一个无底深渊正在吞噬河水!
“后退!稳住船!”巴克斯大吼。水手们奋力划桨,将“望星号”拉离漩涡边缘。
紧接着,让所有樱花之里幸存者终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漩涡中心的水位下降到极限,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巨大无比的**圆形洞口**!洞壁并非天然岩石,而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铸钢**,上面铆钉密布,还附着着厚厚的藤壶和水草,显然已在水下存在很久。洞口边缘,一圈巨大的、缓慢旋转的黄铜齿轮结构清晰可见,水流正通过这些结构被强力排开。
“呜——嗡——”
一阵沉闷而强大的机械轰鸣声从洞底深处传来,伴随着蒸汽喷发的嘶嘶声。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钢铁巨物**,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苏醒,缓缓从那个深渊般的洞口**升腾而起**!
它通体覆盖着深色的、经过特殊处理的厚木板和藤蔓伪装,与周围的红树林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此刻破水而出,绝难发现。但透过伪装层的缝隙,可以看到其主体结构是前所未见的**流线型钢铁**。最令人震惊的是它的形态——一个巨大的、纺锤形的钢铁身躯,顶部有一个隆起的、带有狭长观察窗的**指挥塔**(同样覆盖着伪装),两侧伸出短粗的**翼板**(稳定鳍),尾部则是复杂的**螺旋桨推进装置**,此刻正搅动着浑浊的水流,发出低沉的咆哮。它不像船,更像是一条钢铁铸造的**巨鲸**!
“潜...潜...**潜艇**?!”吴教授失声惊叫,眼镜滑落到鼻尖都浑然不觉。他博览群书,见过达芬奇手稿中对水下航行器的幻想,但眼前这个融合了原始伪装与超越时代钢铁工艺的庞然大物,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陈星、张薇、迭戈、林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这个时代技术的理解极限!燧发枪的出现已是震撼,而眼前这个能潜行于深水的钢铁巨兽,简直是神话!
这艘不可思议的“船”——姑且称之为船——完全浮出水面,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小半个河湾。指挥塔顶部的舱盖“哐当”一声打开,一个身影敏捷地爬了出来。此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深蓝色的、类似水手服但材质奇特的衣服,脸上带着防风目镜,腰间挎着一把明显是燧发原理但造型更精良的手铳。他摘下目镜,露出一张饱经风霜但眼神锐利如鹰的欧洲面孔,金色的短发被水汽打湿。
他扫视了一圈“望星号”甲板上惊魂未定的人群,目光在那些伤痕累累但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面孔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他用带着浓重北欧口音的英语,声音洪亮地宣布:
“欢迎来到‘新地平线号’(New Horizon),陆地上的流亡者们。我是船长,埃里克·洛林(Erik Lorring)。”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被故乡放逐的‘异类’。只不过,我们的国王,恐惧的不是我们的刀剑,而是我们**看得太远的眼睛和触碰禁忌的手**!”
**第十三章:知识之罪——被放逐的先驱者**
“新地平线号”的内部,是另一个世界。昏暗的鲸油灯光下,充斥着机油、金属、臭氧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深海的味道。管道如同巨蟒般盘踞在舱壁和天花板,巨大的黄铜阀门闪烁着光泽,复杂的仪表盘上指针微微颤动,蒸汽轮机低沉而规律地轰鸣着。一切都显得粗犷、实用,却又蕴含着远超时代的力量感。
樱花之里的核心成员被带到指挥室。这里相对宽敞,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海图桌,上面摊开的并非寻常海图,而是绘制着奇异洋流、海底地貌甚至标注了某种能量波动的神秘图纸。墙壁上挂着的不是装饰画,而是复杂的机械结构图和化学分子式。
船长洛林没有客套,他递给每人一杯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提神饮料”(后来知道是高度蒸馏酒混合了某种草药),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从哪里来?为什么造出这东西?很简单。”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周围的机械,“知识。危险的知识。”
他讲述了一个简短却震撼的故事。他们并非来自某个遥远的欧洲强国,而是来自**波罗的海沿岸一个以航海和精密机械著称的小型城邦王国**。洛林本人曾是皇家科学院的首席工程师,痴迷于探索自然规律和机械的极限。他和一群志同道合者(包括天才的冶金师、化学家、数学家)秘密进行着远超时代的研究:高效蒸汽机、合金冶炼、空气压缩技术、甚至是对磁力与深海压力的初步探索。
“我们造出了能在水下短航行的验证艇,改进了火器,发现了提纯更强爆炸物的方法...我们以为这是献给王国的瑰宝。”洛林的语气带着一丝苦涩的嘲讽,“但当国王和他的主教们看到那些图纸,看到试验艇在水下潜行...他们看到的不是力量,而是**对神定秩序的亵渎,是对王权的致命威胁**!他们称我们是‘与魔鬼交易的巫师’,我们的知识是‘地狱之火’!”
一场清洗悄然而至。实验室被焚毁,核心成员被通缉。洛林和他的追随者们,依靠着最后一艘尚在秘密船坞建造的、融合了他们所有禁忌知识的原型舰——“新地平线号”,以及一批忠诚的、同样被视为“异端”的工匠和水手,在追兵的炮火中杀出血路,潜入了茫茫大海。
“我们像幽灵一样在各大洋游荡,寻找新的家园,躲避追捕(不仅有我们祖国的舰队,后来还有嗅到风声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密探)。最终,我们发现了这里——婆罗洲的原始雨林深处,错综复杂的暗河水系为我们提供了完美的藏身之所。我们利用这里的资源(主要是木材和部分矿石)完善‘新地平线号’,并建立了秘密基地。”洛林指了指阿丹和巴克斯,“阿丹是我们在苏门答腊遇到的伙伴,精通本地语言和航海。巴克斯...是个只要给金子,连魔鬼的船都敢开的家伙,但他熟悉这片海域的每一处暗礁。”
洛林的目光扫过陈星、吴教授、林浩、王静等人,最后落在张薇身上:“德雷克那个狡猾的狐狸,消息倒是灵通。他通过秘密渠道知道我们的存在,也知道了你们的事迹——用智慧对抗强权,用不属于那个时代的技术守护家园。他判断你们会逃向婆罗洲,所以提前通知了我们,并付了一笔‘引荐费’。”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现在,告诉我,樱花之里的幸存者们。你们的技术,你们的抗争,尤其是...”他指向林浩,“那些精妙的铸造和火器改良,还有你,”指向王静,“那些神奇的‘迷雾’和视觉陷阱...你们的知识,来自何方?是否也触碰了那些...令人恐惧的‘禁忌’?”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蒸汽轮机低沉的轰鸣和管道内液体流动的汩汩声。樱花之里的众人内心翻江倒海。他们原以为自己掌握着超越时代的秘密,是孤独的先驱者。却没想到,在这世界的尽头,婆罗洲的暗河之下,竟然潜藏着另一群因“知识”而被放逐的同路人!而对方的技术,显然走得比他们更远,更“禁忌”!
陈星深吸一口气,迎着洛林审视的目光。他知道,坦诚是结盟的唯一基础,但也是一场豪赌。他缓缓开口:“我们的知识...并非来自魔鬼。它来自...一个失落文明的遗产,以及一群不愿放弃希望的人,用血泪和智慧进行的摸索与抗争。”他开始讲述樱花之里的起源,来自未来的吴教授、张薇(隐去了具体时代),以及他们融合古今技术所创造的奇迹与遭遇的毁灭。
当听到“未来”、“时空错位”、“樱花迷雾的化学原理”、“棱堡防御体系的数学优化”时,洛林和他身边几位核心科学家(一位头发花白的冶金师,一位眼神狂热的化学家)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却又极度兴奋的光芒!那是一种求知者看到全新宇宙时的狂热!
“时空...未来...”洛林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黄铜桌面,发出清脆的回响,“原来如此...这解释了你们技术的‘断层’感!并非我们触及了‘禁忌’,而是我们...都看到了时代地平线之外的风景!只不过你们来自那里,而我们,是在黑暗中向那里摸索!”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鲸油灯下投下巨大的影子,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找到同类的激动:
“樱花之里的朋友们!国王和主教们恐惧知识,因为他们用它来奴役!但在这里,在‘新地平线号’上,**知识就是力量,是生存的唯一希望,是通往真正新纪元的船票!** 西葡的舰队、日本的武士、荷兰的商人、甚至你们故国的追兵...所有旧时代的豺狼都在觊觎我们拥有的东西!”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目光扫过每一个樱花之里成员的脸:
“联合!不是作为庇护者与被庇护者,而是作为**先驱者的同盟**!用你们对未来的洞见,用我们突破桎梏的技术!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雨林和暗河中,我们不仅要活下去,更要打造一个让所有旧势力都为之颤抖的**‘新地平线’**!你们,愿意加入这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抵抗吗?”
深河的潜流在钢铁巨兽外无声涌动。船舱内,来自不同时空、因“知识”而被迫害、被放逐的灵魂,在蒸汽的轰鸣和鲸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目光交汇。绝望的流亡之路尽头,一扇通往未知与危险、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纪元之门,伴随着“新地平线号”的低吼,缓缓开启。婆罗洲的雨林深处,一个由“异端”与“未来者”共同缔造的传奇,即将上演。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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