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院的梧桐叶被夜露打湿,唐斩刚用烈酒擦拭完刀身,就听见檐角传来轻微的碎裂声。那声音极轻,像是霜花落在瓦片上,但他握着刀柄的手骤然收紧——这是精钢踏碎琉璃瓦的响动,寻常江湖人绝无这般内劲。
阿木抱着铁牌打了个寒颤。方才他去柴房取劈柴,看见墙根的阴影里站着个人,蓑衣下摆滴着水,斗笠边缘的冰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人手里的刀鞘是乌木做的,上面缠着三道铜箍,与说书先生讲过的“快刀”秦苍澜的佩刀“断水”一模一样。
“师父,柴房后面……”
阿木的话没说完,就被唐斩捂住嘴。弯刀“噌”地跳出半寸,刀光映出窗纸上突然多出来的影子,那影子手里的刀比唐斩的刀长了整整七寸。
“三更天扰人清梦,不是前辈所为。”
唐斩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已能感觉到刀鞘上凝结的冰——方才那人站在窗外,呼出的白气竟在窗棂上冻成了霜花。
窗外的人轻笑一声,声音像是两块老松木在摩擦:“二十年前我在漠北斩雪狼,刀上的血能在三更天冻成冰棱。那时的你,还没有出生吧?”
顾玄心突然吹灭烛火,金簪在黑暗中划出道蓝线。但她的手腕刚抬起,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刀气扑面而来,逼得她不得不后退回廊下。屋檐上的瓦片突然整片掀起,带着凌厉的风声砸向唐斩的面门。
“铛!”
长刀出鞘的瞬间,唐斩的身影已掠到院中。月光下,乌木刀鞘的主人正站在梧桐树梢,蓑衣的下摆垂下来,扫得枯叶簌簌作响。
那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张被刀疤纵横切割的脸,左眼是颗浑浊的琉璃珠,据说当年与魔宗宗主决战时,被毒镖射穿了眼眶。
“秦苍澜?”
顾玄心看着眼前的人说“江湖都说你二十年前就死在云雾川了!”
秦苍澜的断水刀突然从鞘中滑出半寸,刀身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像是冻住了百年的寒冰。
“他们还说,唐斩的刀比我快。”
他的琉璃眼珠转向唐斩,“今日便让滁州城的月亮做个见证,看看谁的刀能劈开这三更天的寒。”
唐斩突然将阿木推向顾玄心:“带阿木离开。”
阿木却死死抓住师父的衣角,铁牌在怀里烫得像团火——方才在柴房,他看见秦苍澜的刀鞘内侧刻着个“斩”字,与师父刀身上的纹路一般无二。
“不必。”
秦苍澜的断水刀完全出鞘,刀身竟比寻常长刀宽了两指,刀刃上布满细密的锯齿,“让这孩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快刀。”
话音未落,他人已从树梢坠下,不是直线坠落,而是像片枯叶般打着旋飘落,断水刀拖在身后,在青石板上划出道火星,竟将地面犁出半寸深的沟。
唐斩的弯刀突然消失在袖中。阿木只看到师父的手腕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着,仿佛整条胳膊都成了软鞭。
当断水刀带着裂帛般的锐响劈到头顶时,唐斩的袖口突然喷出三道刀光,呈品字形撞向秦苍澜的面门——那是他藏在袖中的三枚飞刀,刀身比指甲盖还小,却淬了西域的“见血封喉”。
“二十年前就玩剩下的把戏。”
秦苍澜的左手突然握住刀背,断水刀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刀背精准地磕飞三枚飞刀。
飞刀撞在院墙上,竟嵌入青砖半寸深,而秦苍澜的刀已如毒蛇般缠上唐斩的手腕,锯齿状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嗜血的光。
“铛铛铛!”
两柄刀在瞬息间交击了十七次。阿木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刀速,只觉得眼前有两道光在缠斗,一道是青灰色的冷光,像漠北的寒风;一道是银白色的流光,像岭南的闪电。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地面发抖,后院的水缸被刀气劈成八瓣,缸里的水还没落地就被冻成了冰珠。
“你师父教你的拔刀术,少了最后一式。”
秦苍澜的断水刀突然变招,刀势陡沉,竟贴着地面横扫,目标不是唐斩的下盘,而是他投在地上的影子。
唐斩的脸色骤变,猛地纵身跃起,脚底板却还是被刀风扫到,靴底瞬间结上层白霜,冻得他小腿发麻。
“‘影斩?”
唐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秦苍澜的琉璃眼珠突然闪过丝红光:“你师父偷学我的刀法时,就该想到有今日。”
断水刀的锯齿突然竖起,刀身竟像折扇般展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十二片薄刃,每片薄刃都泛着幽蓝,显然淬了比柳乘风的毒更烈的药。
顾玄心的霜魄突然破空而至,不是射向秦苍澜,而是飞向了断水刀。但秦苍澜的断水刀突然卷起股寒风,将霜魄剑散发的寒气冻成了冰雾,十二片薄刃趁势飞出,像十二只蓝翅毒蜂,直刺唐斩的咽喉。
唐斩的刀突然变得很慢。
慢到阿木能看清刀身上映出的秦苍澜的脸,看清他断水刀锯齿间卡住的半片枯叶,甚至看清刀刃上自己惊恐的倒影。但就在薄刃距咽喉只剩三寸时,那慢到极致的刀突然化作道银虹,不是劈向薄刃,而是斩向秦苍澜握刀的右手——那只手上有道月牙形的伤疤,与唐斩左手的伤疤一模一样。
“你敢!”
秦苍澜的断水刀回防的速度快了三成,但还是慢了半分。刀刃擦着他的手腕掠过,带起串血珠,血珠落地时竟变成了红色的冰晶。
秦苍澜踉跄着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这招……这是‘归鞘式’?练的很不错!”
唐斩的弯刀正滴着血,刀身上的“斩”字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你当年失踪后,他带着我寻了你十五年,为了替你报仇,他去了云雾川,上了第一楼,再也没有回来。”
秦苍澜的断水刀“当啷”落地。他突然捂住脸,浑浊的琉璃眼珠里滚出两行血泪,滴在青石板上,瞬间腐蚀出两个小坑。
当初自己意气风发上云雾川挑战萧临渊,想看看那自称天下第一的人究竟有何本事,自己独步天下的快刀在对方绝对的实力面前,并没有撑太久,对方轻描淡写的一掌,竟然震碎自己的经脉和丹田,求死的欲望让他奋不顾身跳下了云雾川那布满沼泽与雾气的深渊。
深渊之下,每日经受瘴气的摧残与腐蚀,幸亏天无绝人之路,让他在深渊中,发现一具魔宗高手的尸骨与秘籍,凭借修炼魔宗功法,让他沉重的伤势渐渐回复,经过多年修炼才有了重出江湖的底气。可是修炼魔宗功法,也使得他变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只能终日藏在阴影与暗处。
“我在第一楼下被萧临渊废了丹田,侥幸逃生却成了废人。”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怕他看见我这副模样,怕这‘快刀’的名声蒙尘……我不敢出现在世人面前!”
“我没有想到,他会为了寻我上云雾川,是我害了他!”
唐斩突然跪倒在地,刀插在两人之间。
阿木这才发现,师父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最后一刀,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内力。
“你不愧是他的徒弟,我和他做不到的事儿,你做到了。”
“萧临渊没有输,也没有死!”
“我想也是,那般恐怖的人物,就算是现在的你,也没有半分胜算!”
“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云雾川大战,他不曾出手,第一楼解散,他也未曾露面。”
“他若在,有他坐镇第一楼,这个江湖不会乱!”
秦苍澜捡起断水刀,刀身逐渐暗淡,已不再泛着冷光。
“虽然今天第一次见你,但我相信你有实力结束这场混乱!”
“江湖这条路,既然选择,不可能再回头!逢敌拔刀,不死不休。心怀仁慈,此乃大忌!”
他突然将断水刀扔向唐斩。
“带着它,让它陪着你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我和你师傅是看不到了!”
“您要去哪里?”
唐斩刚要去接扔过来的刀,却见秦苍澜的身体突然向后倒去,唐斩放弃断水刀,冲过去抱住了这位自己初次见面的长辈。
阿木这才看到,他的后心插着支黑色的弩箭,箭尾刻着个狼头——是雷猛那帮银狼卫的暗器,不知何时潜进了客栈后院。
话音未落,他的头已歪向一边。断水刀掉在地上,刀身的锯齿突然全部弹起,化作十二道寒光射向墙头。只听几声惨叫,墙头跌下几个黑衣人,都是银狼卫的装束,每个人的咽喉都插着片薄刃,死不瞑目。
晨光刺破云层时,唐斩正在掩埋秦苍澜的尸体。
“师父,他真是你的师伯?”
阿木看着新堆的坟头,墓碑是用断水刀劈开的青石板,上面没有字。他不知道该留下什么,毕竟那把扔向自己的刀,此刻还让他心有余悸。
唐斩将断水刀插进土里,刀身与石碑并排而立,两道影子在晨光里交缠在一起,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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