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玄子的死讯传到唐斩耳中时,他正在江南的一家客栈里避雨。
顾玄心从外面回来,浑身湿透,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江湖小报,头条用浓墨写着“云雾川破,无玄子授首”,旁边还画着幅粗糙的插画,画中老人的头颅被挑在玄剑门的剑尖上。
云雾川之战后,没有了萧临渊和万蛊婆婆坐镇,唐斩不愿意接掌第一楼,无玄子知道第一楼大势已去,凭自己一个人,无力撑起第一楼,便遣散第一楼的弟子,让他们离开云雾川。
而他自己最终为了让更多弟子活下来,凭借云雾川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诡道机关,硬是把江湖各大势力,拖了整整数月,还让那些自称江湖正道的各大门派损失惨重,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加上部分弟子倒戈,云雾川被攻破,无玄子身首异处。
听闻这些消息,唐斩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虽然萧临渊是自己杀师仇人,万蛊婆婆为了独战第一楼,屡次想要自己的命,但是无玄子帮过他救过他,无玄子只是忠于第一楼,忠于萧临渊而已,说到底,他应该算是一个好人。
他讨厌第一楼的,但是对那位老人却很尊敬,可是他们立场不同,唐斩没有成为撑起第一楼的人,甚至还是毁了第一楼的人,此刻他感到愧疚,愧对那个把自己当成第一楼传人的老人。
顾玄心递给他一块干粮,轻声道:“你杀了万蛊婆婆,是为了活命;不接第一楼,是不愿活在仇恨里。这些,都不是错。”
“可他死了。”
唐斩猛地将报纸攥成一团,“因为我毁了第一楼,他才成了众矢之的;因为我不肯留下,他才要独自面对那些豺狼!”
雨声越来越大,破庙的屋顶漏下雨水,打在地上的水洼里,映出他痛苦的脸。他忽然想起无玄子最后看他的眼神,没有恨,只有释然,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江湖不该如此,我亦不该如此!”唐斩一拳砸在柱子上,木屑纷飞。
“江湖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身不由己。”顾玄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安定的力量。
唐斩沉默了很久,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有些选择,不能回头!我知道。”
他抬起头,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只剩下冷硬的决绝,“但欠他的,我会还。”
顾玄心看出唐斩心中的苦闷,知道他为无玄子的死感到难过。唐斩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第一楼倒下后,江湖这锅粥,彻底沸了。
“第一楼没了?”
消息像带了毒的柳絮,如今飘遍了七省十三道。茶馆里的说书人刚把醒木拍得震天响,就被角落里掷来的碎银打断——“别讲萧临渊的破事了,说说丐帮和玄剑门,昨日是不是在黑风口动了刀子?
丐帮的打狗棒,三个月前还只在总舵的香案上沾点香火,舵主厉苍的腰间总缠着条浸了血的布条,那是上月在淮南抢粮时,被玄剑门的“流云剑”划破的皮肉。
“玄剑门算个什么东西?”
厉苍在临时搭起的营帐里啐了口血沫,面前的木桌上摆着张皱巴巴的地图,“十年前他们门主还得求着第一楼赏口饭吃,现在倒敢来抢老子看上的漕运?”
帐外传来弟子的惊呼声,厉苍猛地掀帘而出,只见西边的天际被火光染成了赤金色。
玄剑门的人举着“玄”字大旗,正将丐帮囤积在渡口的粮草付之一炬,领头的白袍剑客剑尖挑着个麻袋,麻袋里滚落的,是三个丐帮分舵主的头颅。
“厉舵主。”
白袍剑客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这渡口,从今日起归玄剑门了。”
黑风口的沙地上很快积起了厚厚的尸层,血腥味引来秃鹫,在天上盘旋不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玄剑门山门,新任门主沈轻寒正将一块刻着“第一楼秘藏”的木牌扔进熔炉。炉火烧得正旺,映着他眼底的贪婪——那是从第一楼废墟里挖出来。
“门主。”
亲传弟子捧着封密信进来,“三宗四派的人,在洛横山脚下打起来了。”
沈轻寒没抬头,只盯着熔炉里渐渐熔化的木牌:“三宗四派,喜欢凑热闹,那就让他们好好玩玩吧!”
“天衍宗和浩然宗抢第一楼天阁中的武功秘籍,青城派和点苍派为了秘籍与他们大打出手,连一向不问世事的药王谷也与神剑宗起了冲突,正准备邀请其他势力围攻神剑宗。”
熔炉“噼啪”爆了个火星,沈轻寒忽然笑了:“好啊,乱起来才好。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这江湖,就该姓沈了。”
最体面的争斗,发生在西湖的画舫上。
苏绾绾用银簪挑起一块精致的糕点,笑容温婉:“萧公子,太湖的绸缎生意,我们苏家做了三代,你突然插一脚,怕是不合规矩吧?”
萧砚把玩着玉佩,笑得风流:“规矩?现在的规矩,就是谁的剑快,谁说话算数。”
他忽然手腕一翻,软剑如灵蛇般缠上苏绾绾的银簪,“比如这块玉佩,昨夜还在楚家小姐的妆盒里呢。”
苏绾绾的笑容瞬间冷了:“看来萧公子是不想谈了。”她指尖微动,藏在指甲缝里的毒针便要射出。
就在这时,画舫猛地一晃。陆承宇的船队撞了过来,他站在船头,折扇“唰”地展开,扇骨上的银针闪着寒光。
“苏家占丝绸,萧家抢盐道,把西湖的漕运留给我陆家,否则今日这画舫,就是你们的坟。”
画舫里的茶香瞬间被血腥味取代,苏绾绾的银簪“当啷”落地,萧砚摸向腰间的软剑,而陆承宇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骨里藏着的淬毒银针,正对着他们的咽喉。
信是陆承宇写的,收信人在西域。上面只有六个字:中原乱,可图之。
西域的风沙,刮了整整千百年。
荒九幽走出闭关石窟时,三十六国的高手正跪在窟外的沙砾里,额头贴地的地方,已经渗出血珠。却不敢抬头——这位魔宗宗主,已经有两年没见过天日了。
石窟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门上刻着的“镇狱魔宗”二字,被风沙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中原怎么样了?”
荒九幽的声音像冰块碎裂,石窟外的风沙都仿佛凝滞了。
大祭司匍匐着呈上地图,手指颤抖地指向云雾川的位置:“第一楼……没了。无玄子战死,各派正在争夺他们的遗产,杀得不可开交。”
荒九幽低头看着地图,目光在中原的每一处红点上停留。那些代表争斗的朱砂印记,密集得像一张网,将整个江湖都困在其中。
“萧临渊倒是个好对手。”
他忽然笑了,笑声让跪在地上的国王们浑身发抖,“当年他说,有他在一日,我魔宗就休想踏足中原。如今这江湖,倒成了没人管的野狗窝。”
他弯腰捡起一块黑石,指力运处,黑石瞬间化为齑粉:“传我命令,黑水河的战船即刻启航,苍狼铁骑三日之内集结,目标——玉阳关。”
大祭司迟疑道:“宗主,各派虽乱,但若我们贸然进攻,他们会不会联手……”
“联手?”
荒九幽冷笑,“一群为了几本破书就能自相残杀的蠢货,有何惧之?”
他指向地图上的玉阳城,“告诉他们,本尊要的不是云雾川的残羹冷炙,是整个中原武林的臣服。”
三日后,西域的异动终于传到了中原。
黑水河上飘来了百艘战船,船头的骷髅旗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玉阳关外,三万铁骑的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弯刀出鞘时,连太阳都失了颜色。
可中原的各派还在厮杀。
厉苍在黑风口砍断了沈墨涵的胳膊,正忙着庆祝;天衍宗和浩然宗为了第一楼残本的“混沌诀“,在洛横山的悬崖边同归于尽;西湖的画舫上,苏家的毒针毒死了陆承宇,萧砚的软剑刺穿了苏绾绾的咽喉,最后活着的人,却发现画舫已经漂到了魔宗战船的包围圈里。
只有那个瞎眼的老琴师,在洛阳城的酒楼里察觉到了什么。
他弹断了《广陵散》的琴弦,摸索着换弦时,忽然对着空气喃喃:“西域的风……变腥了。”
窗外,一个挑货担的小贩正走过街角。他放下担子,借着系鞋带的功夫,在城墙上刻下了个歪歪扭扭的“魔”字。那字刻得很深,仿佛要嵌进洛阳城的骨头里。
血,从城墙的砖缝里渗出来。那是昨夜丐帮和玄剑门厮杀时留下的,此刻正顺着刻痕缓缓流淌,像一条红色的蛇,钻进地底。
荒九幽站在玉阳关的城楼上,看着第一颗信号弹在中原的夜空炸开。
那信号弹带着诡异的紫色,在夜幕中开出一朵妖异的花。大祭司站在他身后,低声问:“宗主,现在可以进军了吗?”
“再等等。”
荒九幽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城,“让他们再杀一会儿,最好杀到没人能拿起剑,我们再过去收拾残局。”
他的指尖在城砖上划过,那里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当年死在萧临渊剑下的魔宗高手。
“萧临渊,你看。”
他轻声道,“你用一生守护的江湖,现在成了这副模样。而我,终将得到它。”
风沙卷起他的黑袍,猎猎作响,像一面即将覆盖中原的旗帜。
而此刻的破庙里,唐斩正看着窗外的暴雨。
“要去吗?”顾玄心问。
唐斩握紧剑柄,剑身在鞘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想起无玄子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想起那些在黑风口厮杀的身影,想起西域传来的马蹄声。
“去。”
他站起身,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溅起水花,“江湖乱成这样,总得有人站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是丐帮的打狗棒,玄剑门的流云剑,还是西域的铁骑。但他知道,有些债,必须用血来还;有些责任,躲不过去。
破庙外的泥泞里,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厮杀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马蹄声、兵器碰撞声,还有隐约的惨叫。
唐斩拔出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顾玄心站在他身边,手里也握紧了刀。
“走吧。”他说。
两人并肩走进雨幕,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没。身后的破庙,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像这个即将迎来浩劫的江湖。
夜,还很长。厮杀声,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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