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观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糯米粥,混着石阶缝隙里渗出的血腥气往人鼻腔里钻。
唐斩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断水刀的刀柄已被掌心冷汗浸得发滑——百余柄刀剑在晨光里列成半月形,三宗四派的弟子个个目露凶光,却像被无形的墙挡住,没人敢先动。
“让开。”
唐斩的声音撞在岩壁上,震得石缝里的露水簌簌往下掉。天衍宗的弟子横剑阻拦,被断水刀刀背轻轻一磕,长剑便脱手飞出,“当啷”一声钉在观门的木柱上,剑穗还在兀自摇晃。
顾玄心紧随其后,霜魄剑的红绸扫过阶上暗红的血渍,在青石板上拖出浅痕:“殷长歌在哪?”
人群死寂,浩然宗掌门突然侧身,露出身后七具盖着白布的担架,最小的那具才三尺长,白布下隐约能看见攥紧的小拳头。
顾玄心的指尖猛地收紧,剑柄硌得掌心生疼——那是王家村的小柱子,一年前他路过那个村子,这孩子还举着野山楂追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顾哥哥教我耍剑”。
“一个月内,山下十七个村子,一千三百口人,全没了。”
掌门的声音像磨钝的砍柴刀,“你自己看。”
他掀开最前面的白布,孩童胸口的伤口皮肉外翻,边缘泛着青黑,创口整整齐齐,像是被某种宽刃兵器劈开。顾玄心的呼吸顿了顿——这伤口形状,分明用的是玄霄观的入门剑法“裂石式”。
“不止这些。”
青城派门主扔出块染血的木片,上面嵌着半枚生锈的剑穗,“从王家村祠堂的尸堆里捡的,这穗子的编法,是玄霄观独有的‘九转结’。”
人群里起了骚动,丐帮弟子的铁棍在石板上敲出“笃笃”声,曹无忌的破毡帽压得极低,只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我丐帮分舵主死在观前牌坊下,胸口的伤口……和这孩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伤口像,就是玄霄观干的?”
唐斩往前迈了三步,每一步都让脚下的沙砾陷下半分,“江湖上用宽刃兵器的门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可这附近几百里都是玄霄观的势力范围。”
一个清亮却带着戾气的声音突然响起,点苍派少掌门孟卿秋拨开人群,长剑斜指地面,“七个村子呈扇形分布,圆心就在这玄霄观。除了他们,谁能这么短时间屠尽十七个村子?”
他不过二十出头,白衣胜雪,剑眉斜飞入鬓,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此刻眼底却燃着一簇火。他踢开脚边的碎石,石下露出片染血的道袍布料,针脚虽乱,却能看出是玄霄观特有的粗麻质地。
“唐大侠,您总说江湖凭证据说话。可这布料、这伤口、这剑穗,难道都是假的?”
唐斩盯着他:“孟少掌门倒是查得仔细。”
“我表妹就在王家村。”
孟卿秋的剑尖猛地抬起,直指观门,“她去年刚嫁过去,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前天我在尸堆里找到她时,手里还攥着给我绣的荷包——那荷包上,也有玄霄观的九转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晨雾都散了些:“您让我怎么信?让这些死者的亲友怎么信?”
顾玄心的霜魄剑“噌”地出鞘半寸,剑光映出他眼底的惊疑:“不可能,萧临渊在时很少插手江湖是非……数百年来玄霄观被称为正道魁首,怎会……”
“怎会乱杀无辜?”
孟卿秋冷笑一声,长剑在他掌心转了个圈,“顾兄曾在点苍派做客,难道忘了我们门派的戒规?正道二字,从来不是靠嘴说的!”
他突然指向观门内,“殷长歌躲着不敢出来,不就是心虚?”
山门“吱呀”一声开了。殷长歌站在门内,青灰色道袍上沾着泥污,左边眉骨贴着块草药,手里握着柄普通的铁剑——他昨夜为了追查线索,在山涧里摔了一跤,此刻脸色苍白,却挺直了脊背。
“各位掌门。”
他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意,“山下的事,我已知晓。”
“知晓就好。”
天衍宗长老的拂尘在胸前扫过,雪白的丝绦沾了点血星,“死者伤口奇特,疑似玄霄观剑法所致,不知殷掌门有何解释?”
殷长歌的目光扫过担架上的尸体,喉结滚了滚:“除了部分下山采买吃食的弟子,玄霄观弟子近几个月少有人下山,那些弟子也没有杀人的实力!”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
曹无忌突然往前一步,打狗棒顿得地面发颤,“我丐帮分舵主死时,有人看见观里的弟子往山下跑!你敢说不是你们的人?”
他一挥棒,丐帮弟子立刻往前挪了半尺,铁棍组成的屏障离殷长歌只剩三步。孟卿秋趁机喊道:“殷掌门若真无辜,敢让我们搜观吗?”
“放肆!”
殷长歌的声音冷了几分,“玄霄观乃清静之地,岂容外人随意搜查?”
“清静之地?”
孟卿秋突然笑了,“藏着屠村凶手的地方,也配叫清静?”
他突然冲上前,长剑几乎要抵到殷长歌胸口,“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查个明白!”
唐斩突然拔刀。断水刀的弧光撞开他的剑尖,火星落在殷长歌脚边的草叶上:“孟少掌门年纪轻轻,倒是脾气不小!”
“唐斩你要护着他?”
“怎么,不可以?”
孟卿秋的剑转向唐斩,“您别忘了,两年前流云寨屠村,您可是一刀劈了寨主全家!怎么到了玄霄观这里,就讲起道理了?”
“那是因为黑风寨寨主亲口认了罪。”
唐斩的刀缓缓下压,“殷长歌认了吗?玄霄观认了吗?”
“证据确凿,认不认又有什么区别?”
孟卿秋猛地收剑,转身面向众人,“各位!我知道玄霄观势大,可我们身后是一千三百条人命!今日若不讨个说法,日后他们是不是要屠尽整个江湖?”
人群里起了更大的骚动。浩然宗的弟子握紧了剑柄,青城派门主的手指在剑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孟卿秋见状,突然跪倒在地,对着担架重重磕了个头:“表妹,表外甥,若今日不能为你们报仇,我孟卿秋枉为点苍派弟子!”
这一跪,彻底点燃了众人的情绪。
“搜观!”“交出凶手!”的喊声此起彼伏,点苍派的弟子更是拔剑出鞘,与玄霄观门口的守卫对峙起来。
顾玄心立刻站到唐斩身侧,霜魄剑挽出银花,逼得天衍宗弟子连连后退:“道长若想杀人,不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顾兄这话就偏心了。”
孟卿秋从地上站起,白衣上沾了尘土,却更显得眼神锐利,“去年你追查采花贼,不也凭着半块玉佩就认定是霹雳堂的人?怎么到了玄霄观这里,证据更足,你反而不信了?”
他突然凑近顾玄心,压低声音,“还是说,你早就知道是玄霄观的人干的,故意帮着遮掩?”
“你胡说什么!”
顾玄心的剑尖险些刺中他,“你若继续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
“胡说八道?”
孟卿秋猛地后退,声音又扬了起来,“一个月前,我便听闻玄霄观练功走火入魔!如今他闭门不出,想必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殷长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胡说!我师父潜心修道,正在闭关!”
“是不是胡说,搜观便知。”
孟卿秋步步紧逼,“若掌门真在闭关,我们去丹房外喊他一声,他总该应吧?”
这话戳中了殷长歌的软肋。他攥紧了铁剑,指节泛白——师父已经失踪七天了,丹房里空无一人,怎么可能应?
唐斩看出他的窘迫,往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孟少掌门如此咄咄逼人,怕是另有目的吧?”
他突然笑了笑,“听说点苍派最近在争西南武林盟主之位,若是能扳倒玄霄观,倒是能得不少门派支持。”
孟卿秋的脸涨得通红:“唐斩你这是血口喷人!我等这次是来玄霄观讨个公道的……”
“你表妹的仇,我会查。”
唐斩的声音冷下来,“但不是用这种诬陷的手段。给我三天时间,若查不出真相,玄霄观任凭处置。”
“凭什么信你?”
孟卿秋的剑又抬了起来,“三天里,你们要是把凶手藏起来,或是销毁了证据,我们找谁理论去?”
他突然看向曹无忌,“曹副帮主,您丐帮弟子也死了人,难道就甘心等这三天?”
曹无忌的破毡帽动了动:“唐斩的名声,江湖上还是认的。”
“名声能当饭吃?能换回人命吗?”
孟卿秋猛地转身,对着众人喊道,“我点苍派今日把话放这,谁要护着玄霄观,就是与十七个村子的死者为敌!”
“好大的口气,莫不是你觉得点苍派有实力灭了玄霄观!”
“噌”的一声,唐斩的断水刀后发先至,刀背磕在剑脊上。孟卿秋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喷出一口血。
“小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唐斩的刀还在颤,“你若再咄咄相逼,休怪我不客气!”
孟卿秋抹了把嘴角的血,反而笑了:“唐斩以武欺人!大家都看见了吧?他为了护着杀人凶手,竟然对我动手!”
他捂着胸口站起来,“今日我孟卿秋就是死在这,也要讨个公道!”说罢,他又要冲上去。
殷长歌突然抬手按住唐斩的刀背:“别动手。”
“他们快踩到你脸上了!”
唐斩急道,“你看不出他就是故意为难你吗?”
殷长歌松开手,独自往前走了一步。铁剑归鞘,他对着众人深深一揖,道袍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渍:“各位若信我,给三天时间。三天内,我定查出凶案真相,给死者一个交代。”
“三天?”
浩然宗掌门突然抬手,身后的弓箭手立刻拉满弓弦,箭簇却没直指殷长歌,而是对着观门。
“我们可以等,但是三天之内没有找到凶手,殷掌门又如何交代?”
殷长歌的脸色白了白,指尖攥紧了袖角——他不敢想那个后果。
孟卿秋突然冷笑:“三天就三天!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狡辩!”
他盯着殷长歌,“记住,这三天里,我点苍派的弟子会守在山下,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玄霄观!”
“你!”殷长歌气得发抖。
唐斩按住他的肩膀,“答应他。”
殷长歌深吸一口气,对着孟卿秋拱了拱手:“三日后,我殷长歌定给各位同道一个交代。”
孟卿秋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点苍派的弟子立刻分散开来,守住了通往山下的石阶。他自己则选了块离观门不远的青石坐下,长剑横在膝上,眼神像鹰隼一样盯着观内的动静。
人群渐渐散去,曹无忌临走前拍了拍唐斩的胳膊:“小心点,那小子不对劲。”
唐斩点头,跟着殷长歌往观里走,顾玄心守在门口,霜魄剑的红绸在晨雾里飘得像团火,时不时瞥向孟卿秋的方向。
“你说玄霄道长神志不清?”刚走进丹房,唐斩就急着问。
殷长歌的脸色暗了暗:“师父一个月前告诉我,他因服食丹药出了岔子,要闭关,至今未出。”
“出事了?”
“绝无可能。”殷长歌立刻摇头,“不可能是师傅。”
“原来你也猜到了!”唐斩叹了口气,“是惊鸿刀。”
“惊鸿刀?”
“当初在沙罗镇,与厉无常交手的时候,我就发现那柄刀会乱人心智,蛊惑人心,在提升持刀者功力的同时,也会让持刀的人变得嗜血嗜杀。”
唐斩的声音沉下来,“也许道长已经被那把刀控制了。”
殷长歌的瞳孔骤缩:“不可能的,不会这样的,怎会……”
“我也不相信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我看到那些人的伤口,用的是玄霄观的剑法,但兵器是刀。!”
唐斩扶住他,“也许道长是被控制了。”
“殷大哥,对不起!”
顾玄心突然开口,“道长若不是为了帮我,也不会变成这样,我难辞其咎!”
话没说完,观外突然传来顾玄心的喊声:“长歌!唐斩!快出来!”
两人冲出去,只见孟卿秋站在观门口,手里举着块染血的令牌:“刚在山后的乱葬岗找到的,玄霄观的出入令牌!上面还有血迹。”
他的声音里带着胜利的快意,“殷掌门,这你还有什么话说?”
殷长歌看着那块令牌,腿一软险些摔倒——那是师父的令牌,他认得上面的刻痕。
殷长歌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孟卿秋,看向山下云雾缭绕的方向:“说好的,三天。”
他转向唐斩,“我们得在三天内找到师父,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卿秋在一旁冷笑:“找?我看是想找机会把他藏起来吧?”
他突然提高声音,“各位同门听着,从现在起,轮流守在丹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唐斩三人听到他的话后,带着疑惑,对视了一眼,原来地方敢明目张胆的上山找麻烦,原来是知道了一切!故意鼓动各大派上山。
殷长歌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这三天绝不会平静,孟卿秋就像条盯着猎物的狼,随时准备扑上来,给玄霄观致命一击。
晨雾又浓了起来,将玄霄观裹在其中,像个巨大的谜团,而点苍派少掌门白衣胜雪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第一楼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