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被玩坏了

冰冷的服务器嗡鸣，如同永恒的背景音，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周屿深背靠着高耸的金属机柜，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皮肤，却丝毫无法平息体内那场毁灭性的风暴。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又像一个在滔天巨浪中溺水的幸存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嘶声，沉重而艰难。

林薇的话语——“心跳过速”——如同烧红的钢印，狠狠烙在他的意识深处。不再是冰冷的医学名词，而是他身体里正在发生的、无法抗拒的、活生生的灾难。

胸腔里那颗从未如此疯狂搏动过的心脏，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窒息般的钝痛和陌生的灼热，仿佛要挣脱肋骨的囚笼，炸裂开来。汗水争先恐后地从额角、颈侧、后背渗出，浸湿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束缚感，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黏成一团的思绪。视野里，闪烁的指示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晕，林薇的身影在光晕中心，成了他混乱世界中唯一清晰的焦点，一个引发这场灾难却又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源头**。

羞耻吗？愤怒吗？恐惧吗？

还是……某种更深的、让灵魂都在颤栗的……悸动？

他分不清。所有精密的算法、严谨的模型、引以为傲的掌控力，都在林薇指尖触碰纽扣的瞬间、在她气息拂过耳畔的低语中，彻底灰飞烟灭。他像一个在暴风雨中失去所有航海仪器的水手，被抛入完全陌生的、由本能和混乱情感主宰的惊涛骇浪里。剧烈的、失控的心跳声，是这片混沌汪洋中唯一的、震耳欲聋的坐标。

“嘀嘀嘀——嘀嘀嘀——”

林薇颈侧的监测仪，那刺耳的、代表她同样处于极限状态的警报声，此刻仿佛成了他内心无声嘶吼的外放，尖锐地切割着机房的寂静。

林薇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领口纽扣的冰冷触感。看着周屿深靠在机柜上，那张总是完美掌控一切的脸上只剩下空白、混乱和生理性的痛苦，看着他高大身躯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她刚才那点破釜沉舟的“得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上的无措和……心疼。

他真的……被她“玩坏”了。

不是机器宕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她逼到了认知和情感的悬崖边。

时间在心跳和警报的二重奏中艰难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周屿深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有了一丝平缓的迹象。那骇人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逐渐减弱。他涣散的瞳孔开始艰难地重新聚焦，视线穿透模糊的光晕，重新锁定了林薇。

那目光里，茫然依旧，痛苦犹存，但多了一丝……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探寻。像黑暗中摸索的手。

他的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极其沙哑、气若游丝的音节：“薇……”

不是“林薇小姐”，不是“情感测试员”。

只是一个单字。

一个名字的碎片。

一个笨拙到极点、却又带着巨大突破的……初始化。

这个简单到近乎原始的发音，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在林薇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她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颈侧的监测仪警报声都似乎被这声呼唤干扰，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周屿深似乎也被自己发出的这个音节惊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错愕，随即被更深的困惑和一种近乎羞耻的局促取代。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像往常一样用冰冷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但这一次，那层坚硬的外壳已经被刚才的“海啸”彻底冲垮。他的目光只是慌乱地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固执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探究，停留在了林薇脸上。

仿佛在确认，刚才那个音节，是否真的产生了预期的“响应”。

林薇的心，被那声破碎的“薇”和此刻他眼中笨拙的执拗，狠狠地揉了一下。酸涩、柔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她张了张嘴，想回应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干涩得厉害。

就在这时，周屿深那只一直无力垂落在身侧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涩僵硬的动作，抬了起来。不是指向控制台，不是推眼镜，而是……迟疑地、目标极其不明确地……朝着林薇的方向，微微伸出了一点指尖。

这个动作极其微小，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个冰冷的、只有心跳和警报声的空间里，在林薇全神贯注的注视下，却显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

那微微伸出的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试探着触碰一个无形的屏障，又像是在发出一个无声的、极其微弱的……求救信号？或者说，是一个对刚才那个“初始化音节”的、笨拙的延续？

他想要什么？

一个回应？

一个确认？

还是……仅仅是想知道，靠近她，是否会让那场席卷他的混乱风暴……平息一些？或者……更猛烈一些？

林薇看着那只悬在半空、带着脆弱和试探的指尖，看着他眼中交织的混乱、痛苦、困惑和那一丝几乎被淹没的、对连接的渴望……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分析、所有的情感测试员的专业素养，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同样带着一丝迟疑和颤抖，朝着他，也微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不是去握住。

只是让自己的指尖，也悬停在空气中。

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与他的指尖，遥遥相对。

像两个在茫茫宇宙中第一次尝试建立通讯的孤独信号站，笨拙地、谨慎地、向对方发送着意义不明的、充满杂波的……初始握手请求。

机房里，服务器永恒的低吼依旧。

林薇颈侧的监测仪，警报声的频率悄然降低了一些，但代表心率的曲线，依旧在屏幕的高位剧烈震荡。

而周屿深胸腔里那失控的心跳声，也并未平息，只是节奏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同步的迹象？

冰冷的金属世界中央，一场由混乱心跳和笨拙试探组成的、非逻辑的初始化协议，正在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之间，极其缓慢地……建立连接。

首席工程师周屿深，在他信仰崩塌的废墟上，第一次，不是为了分析，不是为了定义，而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原始的渴望，尝试着向那个将他拖入情感深渊的“核心算法错误”，发出了一个关于“人”的、最微弱的信号。

而情感测试员林薇，在亲手引发这场风暴后，也第一次，不是为了编写剧本，不是为了测试模型，而是带着同样混乱的心跳和无法言喻的悸动，笨拙地回应了这个信号。

下一步，是握手成功？

是连接中断？

还是……引发更深层次的系统震荡？

未知。

这是属于“人”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第一次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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