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滚烫的、真实的眼泪,如同陨石坠入冰湖,在林薇环抱的手臂与周屿深后背之间那片微小的空隙里,炸开无声的涟漪。它带来的不是灼痛,而是一种穿透灵魂的震撼,一种彻底颠覆她所有预设的、关于这个男人的认知。
周屿深僵硬的身体,在那滴泪水的重量和背后温暖而坚定的拥抱中,终于彻底卸下了最后一丝抗拒。紧绷的肌肉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缓慢而沉重地松弛下来。他不再蜷缩,不再试图将自己藏进臂弯,只是无力地靠在冰冷的机柜上,头微微后仰,抵着金属柜体,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濡湿,粘在下眼睑,在惨白灯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刚才那声绝望的“走开”,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沉重而破碎的呼吸,在寂静的机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薇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减弱了,但并未停止,那是一种筋疲力尽后的、生理性的余波。她环抱着他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一些,仿佛要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驱散他体内那场风暴留下的彻骨寒意。她的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肩胛骨,颈侧的监测仪紧贴着他的后背,那持续的低频蜂鸣声,此刻像一种奇异的生命信号,证明着他们彼此的存在。
嘀…嘀…嘀…(监测仪)
呼…吸…呼…吸…(他的呼吸)
两种节奏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混乱渐渐沉淀为一种沉重的、疲惫的平静。
时间在服务器永恒的低吼中流逝。林薇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手臂开始发麻,冰冷的地板寒气刺骨,但她不敢动,生怕一点微小的扰动就会惊醒这个仿佛在巨大痛苦中短暂睡去的男人,或者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她看着他紧闭双眼下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苍白脸颊上未干的泪痕,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心中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心疼、懊悔、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久。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似乎黯淡了一丝,预示着黎明将至。
周屿深沉重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
林薇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周屿深?”
没有回应。
他的头依旧无力地靠着机柜,眼睛紧闭,仿佛失去了意识。
恐慌瞬间攫住了林薇!她猛地松开环抱,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周屿深!你醒醒!你怎么了?” 颈侧的监测仪似乎也感应到她的剧烈情绪波动,蜂鸣声陡然尖锐起来!
就在她心慌意乱,甚至考虑要不要呼叫紧急医疗时——
周屿深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崩溃、茫然或痛苦,而是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纯粹的疲惫所淹没。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经历了万劫不复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空茫的灰烬。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林薇屏住呼吸,凑近他,才捕捉到那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气若游丝的几个字:
“…别…叫…救护车…”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自尊。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他依然在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属于“周屿深”的骄傲。
林薇的心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酸涩难当。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好…好…不叫…我们不叫救护车…”
周屿深似乎听到了她的保证,眼皮又沉重地合上了,仿佛刚才那点清醒已经耗尽了他仅存的气力。沉重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而微弱。
林薇看着他毫无防备的、被巨大疲惫彻底笼罩的侧脸,看着他身上皱巴巴的衬衫和手腕上那片刺目的烫伤红痕,看着他脚边碎裂的平板……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巨大的责任感涌上心头。她不能再让他待在这个冰冷彻骨的地方了。
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惊动他地站起身。长时间的蹲坐让她双腿发麻,险些摔倒,她扶住旁边的机柜才稳住身体。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一只手小心地穿过周屿深的腋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膝弯,试图将他扶起来。
周屿深的身体很沉,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而且他几乎没有任何配合的意识,身体软绵绵的。林薇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他沉重的身躯从冰冷的地板上半扶半抱地支撑起来。他的头无力地垂靠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亲密感。
林薇的心跳再次失控,颈侧的监测仪发出急促的抗议。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生理信号,艰难地支撑着他,一步一顿地向机房厚重的金属门挪去。周屿深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倚靠在她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后背,呼吸也变得急促。但她没有停下。
终于,挪到了门口。她腾出一只手,费力地按下开门键。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外面通道稍高一点的温度和流通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
她扶着周屿深,继续在空旷冰冷的通道里前行。两侧高耸的黑色服务器机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注视着这个瘦弱的女人艰难地支撑着那个曾经掌控这里一切的男人。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混合着两人沉重的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电梯。林薇按下上行键,几乎是脱力般地将周屿深靠在电梯旁的墙壁上,自己则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周屿深依旧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连站立都是一种负担。
电梯门打开。林薇再次咬牙,将他扶进狭小的空间。冰冷的金属厢壁映出两人狼狈的身影。她按下通往高层休息区的楼层。
电梯平稳上升。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林薇颈侧监测仪那不肯停歇的蜂鸣。周屿深的头依然垂靠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和微弱的重量,成了此刻唯一真实的存在。
电梯停下,门滑开。林薇扶着周屿深,踉跄地走向休息区角落一个半封闭的沙发卡座。这里比机房温暖许多,柔软的沙发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将周屿深安置在宽大的沙发上。他的身体接触到柔软的支撑,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喟叹,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整个人更深地陷了进去,仿佛陷入了短暂的昏睡。
林薇站在沙发旁,看着他在暖黄灯光下沉睡(或者说昏睡)的侧脸,那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苍白的脸色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脆弱。她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
她转身想去给他倒杯水。
脚步刚刚迈出一步——
手腕猛地被一股力量抓住!
那力量不大,甚至带着虚弱,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
林薇猛地回头。
周屿深依旧闭着眼睛,仿佛仍在沉睡。但他的手指,却紧紧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带着一丝微弱的、不正常的潮热。
他没有说话,没有睁眼。
只有那只紧抓着她的、微微颤抖的手,和他微弱的、依旧带着巨大疲惫的呼吸,在安静的休息区里,无声地传递着一个清晰到令人心颤的指令:
请求维持连接(Connection Maintenance Requested)。
信号源:周屿深。
状态:低功耗运行(Low Power Mode)。
优先级:最高(Highest Priority)。
错误报告:未知…但连接必须维持(Unknown… but connection MUST be maintained)。
林薇的心,被那只冰冷而执拗的手,彻底攥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腕,又看向沙发上那个仿佛在沉睡中也不肯放手的男人,颈侧的监测仪发出规律而持续的蜂鸣,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请求做着注脚。
她沉默了几秒。
然后,慢慢地、无声地,在沙发边缘坐了下来。
手腕,依旧被他紧紧地、依赖般地握着。
她没有再试图离开。
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任由他握着。
感受着他指尖的冰凉和掌心的微热。
感受着他沉重而疲惫的呼吸。
感受着这混乱一夜后,唯一清晰而确定的连接。
冰冷的服务器低吼被隔绝在楼下。
黎明的微光,正悄然漫过城市的天际线。
在这片暂时的、疲惫的宁静里,一个关于“维持连接”的无声协议,在两人紧握的手腕间,悄然达成。首席工程师周屿深,在理性废墟的余烬中,第一次,出于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本能,向那个将他拖入深渊又带来一丝温暖的存在,发出了一个最原始、最执拗的请求: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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